《神祭》第10章 过往
睡梦中。
女人睁开眼睛,一滴泪无声滑落。
她是天之骄子,在她之上却还有个被称为盖天之才的姐姐。
两个少女入学恒天,短短时间闯出偌大名声,意气风发,成为那座学院横行霸道,无人敢惹的姐妹花,连恒天的院长都拿她们没法子,一些古板老人虽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
那段时间,真的很开心。
可姐姐却结婚了,相依为命的姐姐忽然成为别人家的人,张口闭口某人,她嫉妒的心痛,难以接受,却什么都做不了,便不告而别,离开恒城独自游历,在旷野之地深夜与妖鬼厮杀,在幽深古涧中寻机缘探险,在海外东山上朝阳悟道。
六年后,她心结隐去,再归恒城,才知姐姐和姐夫死于鬼潮,只留下一个遗孤。
小小女孩心心念念的只有三个字,“等姑姑。”
只因母亲从小便告诉她,她还有个亲人,会像母亲一样照顾她。
每当想起第一次见面,女孩瘪着嘴角,眼泪汪汪的喊出的那一声姑姑时,她都会心痛无比。
一个倘若不走的心结萦绕心头,令她心如刀割,再难释怀,心力俱消之下修为荒芜,再无寸进,只是悉心照顾着姐姐的孩子。
后来鬼潮再次侵袭,千年恒城毁于一旦,她只能鼓起心气,仗剑杀妖,带着女孩逃出生天,最终在一座靠大阵隐匿苟活于世的小镇生活下来。
好景不长,小镇的大阵出现残缺,一场屠杀乱战,她再一次带着女孩逃走,只是身边又多了个累赘。
辗转流浪至坠云城,恰遇蜃门开。
一场天昏地暗的厮杀,她护着两个孩子冲进蜃界,身受重伤,昏死过去。
醒来时,灵气枯竭,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旁边两个人正煮一锅水,言语间竟要煮了她吃肉。
便是那一次,她第一次正视了总沉默寡言的男孩。
一锅水沸腾时,昏迷中的男孩忽然跳起,一脚踹倒那口锅,滚烫开水浇在两人身上,在两人被烫的惨叫时,年仅八岁的男孩赤手抓起烧红的木头插进一人的眼眶。
手被烧得血肉模糊,他竟一声不吭,星火四溅中,一棍又一棍砸下去,直至两人再无声息……
八岁年龄暴起杀人,干脆利落的令她这般的修者都忍不住心神惊骇。
时隔八年,犹如昨日,再次想起,她依旧无法平静,好像一眨眼间,昨日两个孩童已变成了今日的少年少女。
原来,如此久了么?
“怎么想起这些……”她慵懒一笑,喃喃道“你们若活着该多好,看看孩子,她那么可爱,尤其有坏主意时,实在太像你们了……”
她静静坐着,好久好久,才收拾好心境。
微一感应,便知少女深夜未睡,正自逗一只烈焰兔,少年则在静修,他胸骨碎裂,虽有自己赠与的丹药疗伤,也少不得静养一段时间。
所谓勤能补拙,大概如此,女人忍不住感慨。
再看女孩,深夜不睡,清晨不起,修炼是半分耐性没有,虽一身天资骇人,眼下却不过是个半吊子,自己对她偏又硬不起半分心肠,只好听之任之了……
正胡思乱想,女人纤眉一皱,她感应到少年的修为正在疯涨,竟是即将突破了!
“这小混蛋……”
一声吱呀轻响,女人出现在罗修房中,手指轻拂,点在罗修胸前的心脉处。
罗修紧皱的眉头立刻舒缓下来。
观想境中,灵脊山脉上的天空忽然起了大雪,却是无尽雪白剑符落下,将整座灵脊拘住,令其无法再行崩碎。
罗修退出冥修内视状态。
女人正站在房中,左右转头,想寻个坐处,但房中空旷,哪里能坐?
罗修下意识嗤的一笑,脑海刚闪过不妙的念头,已被女人狠狠敲了个暴栗,痛得他龇牙咧嘴。
老娘来帮你,你反笑老娘?反了你了!看着罗修痛的脸都扭曲的表情,女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最近老实些,别惹是生非了,我的手法很轻,一旦运气过度,剑符随时会碎。”
并非她封不住罗修的灵脊,而是罗修的灵脊通体龟裂,她怕自己的灵气通过裂隙进入灵脊山脉,会对罗修日后领悟灵脊神藏造成影响,只能尽可能以最少的灵气帮他稳住灵脊山脉。
罗修点头,道“你很少说这么多话。”
女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骂了句“不识好歹的东西!”
罗修咧嘴,揉了揉头,趁着她这档口,道“云谦想和你见一面。”
女人冷笑了一声,道“可以,你让他来!”
就你这神情,我敢让他来?
“他想和你做一笔交易,用金晶请你出手。”
“你看我缺钱么?”女人不屑一笑,忽又道“一剑两百,你问他能买我几剑。”
一剑两百?
罗修几乎要跳起来,“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
女人眉毛一挑,道“你是说,我十阶剑仙一剑,连区区两百金晶都不值?”
罗修沉默,还真没法反驳,女人的杀力他见过,年幼不知所以,觉得也就那样,还不是被人打的抱头鼠窜,修炼了,长大了,才逐渐明白当年之事何等艰难。
十阶修为,实已属“陆地神仙”,剑仙一词,并非自夸。
剑仙剑修杀力公认极高,以眼前女人的恐怖杀力,倾力一剑恐怕连同阶修者都要抱头鼠窜,而蜃界修为最高的云谦也不过八阶而已。
真计较起来,已经是非常便宜了.
只是她所谓一剑会出几分力?随便砍几个三四阶的妖修鬼类充数,云谦得冤死。
这事她绝对做得出来!
按照计划,罗修需要在蜃界待到下一次蜃门开,他必须替蜃界打算,云谦护着他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女人说过,他若在内城出了事,她就让内中两城再无世家。
女人离开后,倘若云谦若不护着他,别说再进内城,他就算躲到外城,都安稳不了。
蜃界能杀他的一抓一大把。
罗修道“我问问他愿不愿意。”
他想离开,被女人一巴掌拍在床上,“老实待着!”
罗修痛的龇牙咧嘴,眼泪都忍不住要出来,知道她真动了气,只好老实坐下。
“你帮我传话,告诉轩翱,让他按照计划……”
女人冷冷道“我帮你传话?”
“你派个人……”
“什么狗屁计划。”女人不听罗修说完,冷哼一声,走出房间,房外光芒闪耀,剑阵封锁了房间……
七云堂。
张新一人独坐密室中。
这密室处在地下,又设有隐匿阵法,除了他没人知道。
因为除了他自己,他谁都不信任,就算是亲儿子不值得信任,让一个人开口有太多的方法。
即便如此他依旧惴惴不安,他是唯一一个曾被剑指头颅最终能活下来的人,最清楚那柄剑的恐怖。
得知零教那少女和杀人剑有关系后,他的心便凉了。
密谋对付杀人剑主人的会议是他发起的,会上态度最坚决的是他,杀人剑第一次欲杀而没杀的人也是他。
倘若飞剑再次杀人,不杀他,杀谁?
“躲在这里,有什么用?”张新颤抖着,喃喃道“躲不开的,躲不开的……”
伴随着骤然响起的雷霆,一道剑光落下,密室如纸糊。
张新未反应过来,一柄长剑电光缭绕,将地面轰的破碎,碎石飞溅,将他的脸划破数道血口。
直到此时,张新才感到一阵失聪般的轰鸣,此剑快到连声音都慢了几分。
张新被强大冲击震倒,脸如死灰。
“滚来见我。”一个清寒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她?
声音熟悉,又截然不同,淡漠的语气依旧慵懒,却多了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令他不想信,又不得不信。
“是她……”
他以为以他五阶巅峰的修为去讨好一个五阶中期的女人,她就算表面不理睬,内心总该有几分窃喜感动,却不知在对方心中,他不过是一只蝼蚁……
零教,聆风苑。
女人一身紫裙,斜倚栏杆,旁边一个少女正在嗑瓜子,满脸无聊,看到张新被人引来,眸中立刻来了兴致,看看女人,又看看张新,嗤嗤笑了起来。
女人斜了她一眼,少女捂嘴掩饰,却笑得更厉害,她看向张新,好像在说你还敢不敢喜欢她?
“你去通知其他势力的魁首,明天清晨门外集合。”女人自始至终都未看他一眼,命令仆人一般,理所当然。
张新充满不甘和屈辱,道“你那天为什么没杀我?”
女人漫不经心的道“你踩死一只蝼蚁,或者放过它,需要理由?”
张新咬着牙,说不出话。
女人还是原来的容貌,美极,但她流露的气机却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张新的拳头缓缓松开,刚要说话,一道湛蓝雷弧闪过,他颈间出现一道血红细线,缓缓渗出几滴血。
当张新察觉到痛感,摸向咽喉时,鲜血忽然爆浆般迸溅出来,他捂着喉咙,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难以置信的盯着女人,无力倒下。
少女一惊,“姑姑……”
女人不屑的扫了眼尸体,道“本就该死,还想在我面前讨尊严。”
池雪茫然道“可他……他明明喜欢你……”
“他喜不喜欢我,和他该不该死是两回事。”女人眼眸温柔,说出的话却令池雪一阵发冷。
她觉得不对,至少不该是姑姑杀他,那么果决无情,令她觉得姑姑忽然很陌生。
女人瞥了眼地上的尸体,他这种人若有了尊严,那些被他杀死的人,岂非都太冤了。
池雪道“可是……罗修不是想留下他吗?”
女人不屑道“我还得按他的意思做事?”
池雪无语。
女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罗修添堵,她说这是在蜃界唯一一件不那么无聊的事。
看着池雪的神色,她有些心疼,池雪不仅是她唯一的亲人,更寄托着她对姐姐的思念,她不介意在池雪面前做一个她所憧憬的好人,但她更不愿让她永远活在天真里。
她必须教给她认清人性和自我保护的能力,哪怕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即使她现在不理解,埋怨自己。
杀张新就是她上的第一课。
该死的人就别心软,这世界并不温柔。
她揉着池雪的头,道“离开蜃界后,我要送你去幽云,前往幽云的一路上,你将见识到这世界的残酷,我需要你有辨别是非善恶,并且保护自己的能力。”
池雪挥着拳头,道“人家又不傻!”
可是很天真。
女人未说出这句话,她相信就算天真,作为那两个人的孩子,她的血脉中也必然带着傲气和强大。
罗修睁开了眼睛。
“吱呀”一声,池雪推门走进来,神色失落,没了往日狡黠飞扬的劲头。
罗修不说话,女人处处顺着池雪,罗修便处处和池雪作对,不是嫉妒,只是不想她太顺遂,觉得什么都由着她。
“我姑姑杀了张新。”见罗修不开眼,明知自己不高兴,偏不问发生了什么,池雪只好主动开口。
罗修一脸平静的看着他,似乎在问然后呢?
池雪诧异道“他本来不在名单上,你不是有用吗?”
“他都是死人了,有什么用?”
“你不怪我姑姑坏了你的事?”
罗修无语道“我会蠢到为一个死人,去挨你姑姑的暴栗么?”
池雪说不出话,她自认很聪明,好多时候都猜不透眼前这家伙的心思。
“可他喜欢我姑姑,我姑姑却杀了他。”
“喜欢一个人就不该死了?那样的话,天底下很多人都可以不用死了。”
池雪泄气,道“你这混蛋,就一点都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在我的计划中其他人可以留,唯独他必须死。”
池雪瞠目结舌。
“你……你这王八蛋,你……你利用完他,还要杀他?”
罗修淡淡道“我说了他必须死,所以就算蜃门劫后他侥幸不死,我也会杀他。”
池雪一脸震惊,果然自己还是很善良的,这混蛋才是真正的恶人!
走出房间,池雪心中却有些释然,她的想法很简单,罗修和姑姑其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他们的意见常常都不一样,但当他们的意见完全统一时,池雪便认为那件事肯定是对的。
既然他们都觉得张新该死,那他就是真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