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平日用来会客的正堂里,气氛沉默而凝重。
服侍的小厮丫鬟们都被支开了去,堂下只有一道高大壮实的身影,正是不久前刚从陆无忧那离开的听雪,此刻正弯着腰头也不敢抬,老管事正担忧地看着太师椅上面沉如水的萧景辉,好在片刻后,另一年轻身影匆匆赶到,打破了僵滞。
“爹!”
萧景辉见到来人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坐下,随后让老管家秋云把方才听雪禀报的情况给萧元青解释一遍。
因为二子身上发生的事,这父子两人都不得已告假在家。
本来事情说大也不大,事件中心的双方也都没受什么损伤,反而是萧绍落了次水,惊了神,他们原本想的是尽最大诚意上门赔礼道歉也就是了,尚书府也是这个考虑,不想把事情闹大,免得影响了府上几位待嫁小姐的名声。
偏那位沈小姐不知怎的揪住不放,越过尚书府一状直接告到了皇太后那里,她本就是定好的未来太子妃,很得太后看中,有了宫中介入,事件走向一下子就变得复杂了,一个说不好就要变成冒犯皇家威严的大罪,毕竟事关太子,未来的国主。
萧景辉两父子愁的不知掉了多少头发。
“说说吧,什么看法。”
“恐怕是有人故意设局了。”萧家父子两对视一眼,明白对方的意思,萧元青接着问听雪:“那个蛊惑主子的家伙可有查过。”
“回少爷的话,在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派几个信得过的家生子去盯着了,还着人向平日和听竹走得近的小厮打听,有人说看到曾多次见过听竹独自一人出府往清河坊的方向去……”
说着,听雪抬眼看了下堂上两父子,斟酌着语气,“奴婢又去查看了近期的出府记录,递的条子多是写的替二爷采买物件,可我问了门房,并未见他带过什么东西回来。”
“反而是有一次见过他和几个混混模样的人在一块拉扯不断,因为离得远,没有听到太多,只依稀能辨别几个字眼,似乎是提到了……赌坊。”
真是无愧于一查吓一跳,因听竹一直是二少爷跟前的红人,一直没人敢递消息上来。
也是自己严重疏忽了,听雪此刻懊恼至极,这回若不是二爷留了心眼,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而且提到清河坊他们都反应过来了,那可是上京最大的烟花廊坊之地,青楼赌坊遍地开花似的,哪个有钱人家的子弟去一趟不得被扒层皮下来,萧家在后辈成年前都是严令禁止往那去的。
赌坊,和‘赌’相关的又会是什么好事呢?
该教的他们都教了,可耐不住府里有人生了异心,一时竟遭了算计。
可他萧家向来与世无争,不参与任何派系党争,究竟是谁在算计,非要拉萧家下水?
“那个下三滥的东西现在何处?”萧景辉沉声问道。
“您的意思是?”听雪目光微沉。
“直接抓了审!”萧景辉提眉冷喝,“秋云你带人去,务必要从他嘴里把东西掏干净,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泼天的胆子敢算计我们萧家!”
他好歹也是天子近臣,得皇帝器重,官场上那些门门道道他见得多了,一朝不慎,竟没防住家贼。
不过好在已经揪出根源,相信事情很快会有定论。
老管家同样冷笑着点头,当即便风风火火带人走了。
他曾是宫里下来的人,对付这些腌臜事,他要比听雪他们更拿捏得住。
“对了,小绍怎么样?”萧元青追问。
听雪闻言愣了下,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二爷瞧着不太好……奴婢见到时都吓了一跳,脸肿的厉害,像是丢了魂似的,但说话很清晰,倒……倒有些不像平日的二爷了……”
想来是落水受了寒再加上明白听竹背叛有些哀莫大于心死了,听雪想明白这些,对自家少爷的遭遇越发怜惜。
能教人成长的往往只苦难而已。
萧元青叹一声,“爹,许是您话有些重了,还动了手,小弟被吓坏了。”
从小就是这样,一受委屈就要躲起来,他生下来就没了娘,自然更得疼惜些。
“我是他老子,说几句还不行了,再说他本来就做得不对……”萧景辉沉着脸絮叨了一阵,最后又忍不住问。
“吃穿可还够?叫人抬些冰过去,三伏天他最受不住热……不,刚落水受了寒,先让药房每日按时把药拿去,定要看着人吃完才好。”
萧元青:“……”
听雪:“……是。”
……
听竹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倒霉透了,甚至开始琢磨着要不去附近的寺庙拜一拜,去去晦气。
可他如今兜比脸干净,怕是连那点香火钱都拿不出来。
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把萧绍带走了!
他完全想不通,都是提前说好,叮嘱过数遍的事怎么还能临时变卦呢?
而且还正好被听雪那老娘们撞见,指不定后边要怎么严防死守呢!这老娘们原本就看不惯他!
不过他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这些,他需要弄清楚萧绍会临时变卦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
如果萧绍把这些事告诉——
不,他不会!
听竹想到某种可能,走在路上忽然狠狠起了一哆嗦。
算计贵女这整件事并不光彩,说出去可不仅是丢脸面,往大了说甚至要有牢狱之灾,关于这点,他和萧绍警告过无数次。
按照以往的经验,萧绍耳根子软,还爱面子,是绝不会——
耳后猝然一阵厉风袭来,紧接着是沙包大的拳头落在后脑,背上,硬生生打断了他的思绪,听竹下意识想跑,袭击者却像是早有预料,提前一脚踹断了他的右腿。
“啊——”
听竹脑袋被一只手按着狠狠砸在了石子路面上,顿时鼻涕眼泪混着血揉花了大半张脸。
“谁!知不知道这里是萧府!我要去……”
他的话在看见秋云那张冷笑着的脸后戛然而止。
“去什么?都这样了还折腾,看来是伤的还不够重。”老管家掀起眼皮朝他身后抬了抬手,立刻冲过来三五个手持刀棍,身材精壮高大的护院。
“抬去我那,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聊。”最后三个字被他咬的轻飘飘的,听竹却觉如刀刮骨。
他可是见过这位老管家的手段,以前有些不服管教的刺头都是在他手里无声无息没的。
“大管事的,我犯了什么错您直说,我这…这还要赶着去伺候二爷呢!”
落到这地步,他只能试着搬出萧绍的名字,以期老管家能给个面子。
“二爷那有听雪伺候着,用不着你……倒是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听竹闻言顿时如坠冰窖,难不成真是事发了?
若是其他小错根本犯不上请动老管家,这是萧景辉直属的人,所以大老爷也知道了!?
“放开我!我要见二爷,让我去见二爷!”听竹死命哭嚎挣扎起来,但他的力气哪大的过三五壮汉,被按的死死的。
“你可省点力气吧,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碰你我还嫌脏!”
“早点交代了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数个时辰后。
“老爷,都在这里了。”老管家把厚厚一叠供词递交给萧景辉。
萧景辉翻开仅看了两页便怒目圆睁,气的险些踹翻靠椅,好歹多年养气功夫还在,强忍怒气接着看完,目光已阴沉如水。
“上面所诉尽皆属实?”
“拿到供词的第一时间已派人去那赌坊查证,还未有消息传回,不过以老奴多年经验来看,不会有假。”没有普通人能在那种刑罚下说假话。
“下三滥的玩意儿,合该剁碎了喂狗!”萧景辉把手里的供词捏的嘎吱响,在萧元青过来后把东西丢给他,好像多看一眼都嫌脏。
“福青赌坊?”萧元青沉吟一会儿,“我倒是听说过,背后是李家,如果我记得没错,尚书府上那位继室好似也姓李?”
萧景辉冷哼一声:“他们明摆着是要杀人灭口,却万不该牵扯我儿!”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恐怕就连最初萧绍和沈云露的那次相遇都是被精心安排的,沈云露素有美貌之名,萧绍就更不用说,还是漂亮女人见得少了,才会上这种当。
安排萧绍的伴读欠下巨债,借此让他蛊惑主子对沈云露下手,成了则达到目的,未成便来灭口,好精细的功夫!
萧绍只是计划中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覆灭的棋子而已。
“那继夫人李氏所出一女,容貌才情据说不输作为嫡长女的沈云露,看来他们打的是太子妃的主意。”
萧元青深吸一口气,面上神色极差,父子两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眼里的忧虑。
“先加派人手看护二弟,等全部查清楚拿到了证据,必要参的他尚书府抬不起头来!”
“好叫外人知道我萧家不是任人欺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