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蔻儿第一次见到裴澈。
消瘦的脸上是令人一眼难忘的精致五官,鼻梁高挺,唇线清晰,眉宇间流露出非凡的气质,更添一份清冷之感。
他的目光深邃冷漠,似乎能洞悉一切,又似乎目空一切,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几人后又淡淡转开视线,清冷的气场让人不敢不敢直视。
蔻儿在接触到那冰冷的目光后立刻就垂头不敢再看,心说裴澈长得可好看,就好像是女娲娘娘炫技的作品一般,比号称上京四大美男之首的裴永安更加俊美不凡。
但是,裴澈给人的第一感觉却不是他的容貌出众,而是他的气场太过冷硬。
清隽的脸,冷漠的眼,即使坐在轮椅上依旧气场强大,让人不由自主就会提心吊胆起来。
裴澈坐在轮椅上,被身后的小厮推着,缓慢地靠近,却让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见来人是九爷,翠儿和芙蓉早已吓得不知所措,两人脑子里迅速回想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大不敬的话,会不会被这位正经主子一声令下给杖毙?
好像刚刚她们说了好多,只但愿这位爷是才到的什么都没听到的。
蔻儿也大气都不敢出,她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暗道难道是这几年当奴婢当惯了吗?为什么一直告诉自己丫鬟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并不是真的低人一等的她此时此刻会有一种冒犯了天神的感觉?
那一眼仿佛看得真切,可现在低下头蔻儿又想不起来裴澈的模样,只感到他周身的冷。
冷淡。冷漠。冷酷。
这是个冷到骨子里的男人。蔻儿心说。
这下她更加确定那些被他打死发卖的丫鬟们肯定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才会得到那样的下场。
裴澈这样的人不会随意打杀下人取乐的,他根本不会将那些无足轻重的人放在眼里,除非有人触到了他的逆鳞。
裴澈主仆二人距离这边起争执的三个丫鬟不过十来步,也就几息的时间,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蔻儿却醍醐灌顶般明白了很多事,只要裴澈愿意收留,那她就逃过这一劫了。
待那轮椅缓慢又沉稳地驶过自己身旁时,蔻儿听到一个淡漠的声音。
“滚”。
她听到了,翠儿二人自然也听到了,两人相携赶紧应声滚了,很快就跑得没有了踪影。
蔻儿没去管那两个丫鬟,现在手拉手跑了,一会儿回过味儿就该吵起来了。她目光紧紧地盯着裴澈主仆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刚刚听到的那声“滚”不是裴澈说的。
他这么冷,根本不会把这些丫鬟放在眼里,她们存在与否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意识到这一点,蔻儿急了,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九爷。”唤出这声后,蔻儿急忙跑到裴澈身前想也没想就跪下了。
她不是这时代的人,她没有奴性,运气也好,不管是之前的那家豪商之家的和善小姐还是在老夫人身边,她几乎没有给所谓的主子跪下过。
正常做事,只要不犯错,谁会动不动就要你跪啊?
但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就不一样了,不管是哪个阶层的,只要遇上身份比自己高的人就会不由自主向对方下跪,哪怕对方实际上并没有苛责的意味。
这是蔻儿第一次给别人下跪,却做得毫无压力,甚至直到跪下了,跪在了那人面前她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的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求九爷救我一命。”说完蔻儿有些心慌,她都跪下了,却忘了自称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声“我”引起了裴澈的注意,身后的墨竹见主子没有下令继续前行,就松开了握着轮椅把手的手。
蔻儿见机赶紧陈情,这一次她没忘了自称奴婢。
“奴婢是老夫人院里的豆蔻,三夫人想将我要去给五少爷当通房丫鬟,奴婢不愿,可奴婢知道老夫人不会为了我一个二等丫鬟跟三夫人和五少爷过不去的。”
今日之前已经连绵阴雨了好些天,青石板的路上没有积水,但地面却十分潮湿。尤其今天还出了太阳,地底下的潮气都被蒸腾到了地面,蔻儿跪在上面却毫无知觉。
她心里慌得很,不知道自己拦下裴澈对他说这些是哪里来的胆子,更不知道她说的这些有没有用。
甚至都没有心思去想怎么自己又脱口而出“我”“我”“我”了,这在等级森严的国公府里可是毫无规矩,甚至是以下犯上的表现。
“奴婢想去幽篁居伺候九爷,奴婢洒扫针线都很好,厨艺,厨艺也很在行的。”
还没走就是还有机会,裴澈在等她说完。
慌乱的蔻儿赶紧步入正题,她拦住裴九的目的就是要从退居幕后的董事长身边去到他这个国公府的大股东身边鞍前马后,而不是被调去执行总裁那里,执行总裁只是想将她送上自己儿子的床,要是知道自己老公也觊觎她,还不得立刻撕碎她这个狐狸精啊。
等了两息也没有等到回应,蔻儿心乱如麻,知道自己的自荐发挥得不好,可她一时间也想不起该说什么做什么,只得大着胆子抬起头。
一双沉默的黑眸不期然撞进了自己的眼睛,这回看清楚了,当真是天人之姿啊。
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了不知道多久,蔻儿被裴澈的容颜所震惊,忘了规矩忘了时间,最后还是裴澈被这丫鬟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抬手示意。
身后的墨竹明白了,爷是要绕开这个跪在地上的丫鬟的意思,可要绕开就得先退后,墨竹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不直接让这丫鬟滚。
她滚可比他们倒退方便多了,但墨竹从不会质疑九爷的决定,既然九爷要他绕道他就绕好了。
听到轮椅的声音,蔻儿再次抬头,看着错身而过的藏蓝锦袍,她明白这是面试失败的意思。
可这不是真正的面试,错过了今天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蔻儿顾不得其他,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拦住了裴澈。
“九爷,奴婢今日是特意等在这里的,可那两个丫鬟不是奴婢安排的。但奴婢确实利用了她们。”
哦,这是愿意说实话了?
裴澈手指动了动,再次示意墨竹停下,他倒要听听这个大胆的丫鬟还有什么大胆的言论。
“奴婢知道九爷会路过这里,就寻思着责备她们对九爷您的胡说八道,若是能被您听到算是我的福分。若是不能,奴婢也铁了心想跟随九爷,自然不能让您被下人非议。”
“九爷,奴婢不想当五少爷的通房丫鬟,奴婢也不想爬三爷的床,奴婢只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泪水无声无息滑落,蔻儿莫名觉得委屈,她一个异世之魂,为什么要这么卑躬屈膝地求这些所谓的人上人,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做错了什么?
一醒来就被卖身成奴,面对陌生的环境她虽然害怕却也打起精神告诉自己别怕,既然上天让你来到这里,那就在这里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可此时此刻,裴澈那双冷漠的黑眸,在无声告诉她,她的希望破灭了。
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她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就连害人的心思都没有起过,就只想老老实实打个工而已,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越想越委屈,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模糊了视线。
下跪、哭求,她能做的都做了,却没有任何用处。
手背有着明显的湿意,是她的眼泪滴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裴澈静静听完,视线从她泪眼婆娑的双眸到她微张抽泣的嘴角再到她把着扶手的小手,白皙却并不十分柔嫩的小手。
这手背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看样子像是烫伤。
厨艺很好,是做饭时烫伤的,还是根本不会做饭烫伤的?
这丫头嘴里的话七分真三分假,不过最后那句只想活下去有点意思。
谁不想活下去呢?
可活下去就是这么难啊。
顺着裴澈的视线蔻儿也看向了自己的手,她吸了吸鼻子,又眨了眨眼,待视线逐渐清晰后,才惊觉为何裴九看了她的手这么久。
此刻她的双手就这么僭越地把在他的轮椅扶手上,与他自然十分贴近,她弓着身子,脸庞距离他的鼻尖也就一拳的距离。
看清了自己的手放的位置,自然也就看见了裴澈手上那团氤氲的潮湿,那是自己的眼泪?
蔻儿有些慌,但也没有太慌,自己今天闹了这么一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都敢拦着九爷的路了,再哭湿他的手背好像也没有大不了的。
裴澈收回视线的同时,蔻儿已经放手,她知道自己没能打动这位爷,他不会收留他的。
是啊,她的生死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裴澈由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看着那即便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却依旧冷漠无情的背影,蔻儿自嘲一笑,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她早该想到的,既然裴澈眼中本就没有这些丫鬟,那任何一个丫鬟的死活与他何干?竟然连自己只想活下去这样的理由都说出口了,真是可笑。
可她就是想活下去啊,这有什么错?
为什么活下去这么简单的事她都办不到了呢?
难道真要在小小年纪就以色侍人,就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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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心吊胆过了两天,一切都风平浪静。
冬梅没有再来品兰居,翠儿和芙蓉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眼前,当然幽篁居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但蔻儿就是知道,这安稳日子没几天了。
翠儿和芙蓉或许是被裴澈吓坏了,但缓过了这阵,她们以后一定会找自己的麻烦,不管她是不是被调去裴永安院里。
而一想到自己以后要想活得舒心自在就得争宠,蔻儿就觉得恶心。
以色侍人、争风吃醋的日子又算什么舒心自在呢?
既然不能留下来,那就走吧,就算死在外面,她也不想沦为任何人的禁脔。
趁着同屋的丫鬟睡着了,蔻儿偷偷将自己辛苦攒下的三两六钱银子放进了贴身的荷包,还有去岁除夕时老夫人赏的一对银镯子也一并放了进去。
丫鬟分等级,二等丫鬟的月钱是一两银子,虽说这一两银子是行价,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嚼用了,而丫鬟们又包吃包住还有统一的制服,似乎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
但其实不然,有家人的,都会把月钱的大半交回家里,家里过得好的谁会将女儿卖身到大户人家当丫鬟?
而像蔻儿这样无亲无故的,用钱的地方却也不少。正因为她孤身一人也就孤立无援,若是不会处关系,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碰壁。
因此每月发了月钱,蔻儿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大半来打点,一等丫鬟、管事、厨房的婆子、门房,只要是跟自己的工作有关会打交道的人,蔻儿都会投其所好送点人家实实在在喜欢的东西。
另外,府里虽然包食宿,但生病了看郎中抓药的钱得自己出。
有一回她半夜发烧,一直说胡话,吓坏了同屋的丫鬟。那丫鬟也是好心请示了管事后给她请了大夫,这样一来蔻儿好不容易存下的一点银子就既要给医药费,还要还人情,又没了。
还有府里虽然有统一的制服,但只有外衣,里衣袜子这些还不是得自己花钱扯布来做,之所以她一个穿越来的都敢在裴澈面前说自己针线很好也是因为这几年自己做衣服做得多了,练出来了。
前前后后给人当了四年的丫鬟,最后只存下这么点钱,蔻儿无声地叹了口气。
幸好她跟厨房的刘大娘关系不错,以往给老夫人端糕点时都会塞一个给她,这两天也不例外,这样她又悄悄存了三块糕点,怎么也能应付两顿了。
明日老夫人要去普照寺上香,虽然不明白为何老夫人会突然说去上香,但这对蔻儿来说简直是离开的天赐良机。
老夫人出门都会带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以及随行的小厮车夫若干,而每次出门的时候除非老夫人钦点谁必须跟从,不然这跟随的人员都是轮着的。
这一次恰好就轮到了蔻儿,普照寺她年前跟老夫人去过一回,在京郊,坐马车要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才能到,下了车还要徒步半个时辰上山才能走到寺门口。
蔻儿打算在山脚下马车时借口肚子痛,老夫人不是那等苛责的人,一定会同意她先去解决,随后让她自行上山的,这样她就可以趁此机会顺着官道离开京城了。
当然不会这么容易,蔻儿已经设想了很多突发的情况以及相应的对策,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这出府容易,出府后能顺利离京可就难了。
但再苦再难也得出去,她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人毁了,她必须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