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节到了,该回家了。
江宇宸买的火车票是大年三十晚上的,往年,这时候车上的人已经很少了,可今年,不知道为啥,竟然还有那么多的人,走道上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江宇宸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自己的坐位,刚坐下喘了一口气,就发现旁边站了个老头,他二话没说,就把坐位让给了老人,自己则穿过走道,来到了车厢连接处,这地方人也不少,他正踅摸着哪儿可以立足时,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子,顺着声音望去,竟发现是林珊珊,她站北边的车厢门口,一边喊还一边朝他招手:“到这来吧,这还有地方。”
车厢门口,站一个人还行,但要站两个人就有些挤了,他朝林栅栅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这里有地方。”
林珊珊却依旧朝他喊着:“这里比你那地方大,还是过来吧!”
他只好挤了过去,和她站了个对面
她问:“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回去?”
他说:“原想着今天晚上人能少一点,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你呢,也这么晚回去?”
她说:“没办法,病人太多,走不开。”
他说:“医生是挺辛苦的,你当年怎么想着报考医学院呢?”
她说:“医生是白衣天使,受人尊敬呀,再说,医院里有人,家里人看病也方便。”
他说:“可现在,人们都把你们叫白眼狼呢,一个感冒就得花上千块钱。”
她晃了晃头,笑着说:“你看我,像不像白眼狼?其实,那只是少数人,大多数医生还是有医德的。”
“那你就好好干,为白衣天使正名做点贡献。”
“我没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整天累得像狗,还不挣钱,早知这样,我也像你一样学金融了。”
“你以为搞金融容易啊?那是要承担风险的。”
“你们那叫什么风险?有人拿刀追着砍吗?我们医生的风险才真叫风险,不定哪天那把刀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那也只是极少数人呀。”
“再是少数,可能性总还是存在的,我还是羡慕你们搞证券的,上午九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轻轻松松就把钱挣到了,一年光奖金就十几万,我们成天加班加点,一年奖金也就不到三万。”
“什么轻轻松松?我们每个人都有硬性指标,完不成,别说奖金了,基本工资都保不住。”
“ 不会吧?我们科小刘她老公就是搞证券的,才干了两年多,就在高新区买了一套房,最近又花二十多万买了一辆车,你工作有三年了吧?应该也可以买房买车了?”
“我可比不了你那同事的老公,我就是个金融民工,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买房买车也就是梦里的事。”
“我又不借你的钱,你就别在我面前装穷了,对了,你现在住哪?”
“和平门外,你呢?”
“鲁家村,不过,我过完春节就要搬家了。”
“搬哪去?”
“曲江新区。”
“到那去租房?那环境虽然好一点,可离你上班的地方太远了吧?”
“不是租的,是买的。”
“曲江哪?”
曲江新区虽说是黄金地段,但不同小区房价差别还是挺大的,有每平方米几千的拆迁安置房,也有好几万的别墅和豪宅。
林珊珊眉毛一扬:“曲江绿地,知道吧?就在曲江池旁边。”
江宇宸当然知道,那可是有名的豪宅呀,他去曲江游玩时,曾经从旁边经过,门卫很严,不是业主根本进不去。
他问:“你买的?”
她说:“房本上是我的名字,可钱是我爸妈出的。”
他揶揄道:“你爸妈真行!”
要知道,绿地的房子,每平方米至少都在二万以上,手里没有二三百万想都不要想,而在他们863厂,大部分人都下岗了,基本生活都无法保证,她的爸妈竟然有能力在曲江绿地买房,看来,厂长家就是不一样。
林珊珊笑了笑,没吭声。
他把头转向车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陷入了沉思。
兴化车站到了,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分,整整晚点了半个多小时,
从火车站到他们厂还得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而最晚一班公交车的发车时间是晚上十点。
刚从车上下来,江宇宸就开始催促林珊珊了:“快点,只剩二十分钟了!”
林珊珊却并不着急,不但拉在他后面一大截,嘴里还嘟嘟囔囔个不停:“着什么急呀,赶不上就赶不上,大不了在这住一晚上。”
“开什么玩笑,在这住?要住你住,我可不住。” 江宇宸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停下来等她了。
刚一出站,江宇宸就看见了林珊珊的父亲——他们厂的林副厂长就站在出站口正对的地方,旁边是厂办的司机小王。
江宇宸恍然大悟,怪不得林珊珊不急。
江宇宸和林珊珊父亲打过招呼,转身就要走。
林副厂长好奇地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不回厂里了?”
江宇宸说:“我去坐公交车。”
林副厂长哭笑不得,说:“你这孩子,坐什么公交车?一块走吧!”
江宇宸朝他摆摆手,说:“不用了,公交车也挺快的。”
林珊珊跑过来一把拉住了他:“什么意思啊?车都来了,你还要去坐公交车,你这不是给我爸难看吗?”
江宇宸扭头乜了她一眼,说:“我坐我的公交,怎么会让你爸难看?”
林珊珊气的使劲拍了他一把:“这还用说吗?明摆着的!算了,现在什么也别说了,一块走吧!”
她紧紧拽住他的胳膊,生怕他跑掉似的,直到司机把车停在了他俩跟前,她的手才松开。
上了车,厂长一改往日的严厉和冷漠,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和慈祥,关切地询问着女儿的工作和生活:住的地方怎么样呀?忙不忙呀?单位食堂还吃得惯吗?……。
林珊珊一一回答完父亲的问题,又兴致勃勃地向父亲讲述着她半年来经历的各种奇闻异事,厂长则时不时发出几句感叹声,以回应女儿的讲述。
车里充满了温馨祥和的气氛。
而这样的气氛带给江宇宸的却是压抑和郁闷,他觉得在这个车上自己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坐这辆车,他该坐的是56路公交车,车上虽然人多,也许连座位都没有,但他坐得坦然,他开始后悔不该听从林珊珊的话上了这辆车,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他觉得比他从西安到兴化还要远。
小车先开到了江宇宸家所在的楼门口,他临下车时,珊珊说:“记着到我家里来啊!”
他点了点头说:“好!”
可直到大年初三他都没有去林栅栅家,初四,林栅栅打来了电话,问:“你不是答应来我家呀,怎么还没来呢?”
他说:“对不起,事情太多,没时间。”
“什么时候有时间?”
“不好说。”
“那我去你家吧?”
“你来了我也不在。”
“你还要到哪去?”
“我们班的李平从深圳回来了,约我们几个同学一块去法门寺。”
“去几天?”
“我也说不清,我回来给你打电话。”
两天后,他真的给林栅栅打了一个电话:“栅栅,不好意思,单位有事,打电话让我尽快回去。”
“大过年的,有什么事啊?”
“不知道,以后有时间再联系吧。”
他这一通虚虚假假的电话,把在一旁的冯楠听得云遮雾罩的,她问儿子:“你什么意思啊,编出一套套的谎话骗栅栅?”
他咧嘴一笑:“这还用问吗?我不想见她呗。”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见。”
冯楠生气了;“你总说对栅栅没有感觉,不见面不接触哪来的感觉!”
“感觉不是感情,没有感觉,见面再多也没用。”
“什么感觉不感觉的,不就是没看上吗,栅栅这么好的条件你都看不上,真不知道你要找个什么样的。”
母亲向来强势,再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朝母亲做了个怪脸,笑着回自己房间了。
江宇宸之所以“没看上”珊珊,和他生长的家庭环境不无关系。
母亲自恃出身优越,平日里对父亲颐指气使,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面对母亲的强势,父亲最强烈的“反抗”也就是不理不睬,从他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顶撞母亲,高声说话都很少。
父亲的包容、忍让维持了家庭的和睦,却极大损害了他在儿子心目中的威信和尊严:一个大男子汉活的也太憋屈了。
母亲口口声声不要重蹈她的覆辙,但他更不愿重蹈父亲的覆辙。
林珊珊的条件毋容置疑,而她的性格决定了她不可能温良恭俭让,与母亲相比,只可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父亲是因为深爱母亲才“忍辱负重”,“唯唯诺诺”,还是自卑心里作祟?他不可而知,但他决不会为了所谓的“爱”而丧失自我,况且,他对林珊珊压根就没有父亲对母亲那种发自内心的“爱”,只不过是同学、熟人而已。
面对母亲的指责,他不解释,也不争辩,就像父亲一样,或保持沉默,或不理不睬,但他心里却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
担心珊珊不请自来,他初六晚上便提前回了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