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泊湖底的青铜祭坛浮出水面时,八百只寒鸦在冰面上拼出卦象。陆寒宵的狐火掠过卦象,冰层下的《五仙相生图》逐一亮起——狐尾缠柳枝、黄鼬衔灰鼠、白刺穿狐足,正是出马仙千年传承的弑杀法则。
原来如此。公输玥用鲁班尺丈量卦象间距,狐仙惧白仙尖刺,白仙畏灰仙瘟疫,灰仙恐黄仙毒瘴,黄仙忌柳仙绞杀,柳仙却要躲着狐火——五行相克在这里被改成了五毒相食。
白芷突然按住腰间鼓起的鳞片,脸色煞白如纸。她的影子在冰面扭曲成蛇形,与卦象中的柳仙图腾产生共鸣。陆寒宵的绣春刀横在她颈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前首座把我从诏狱捞出来时…白芷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逆生的蛇鳞,他说要想活命就得吞下柳仙内丹。她突然抓住刀锋按进皮肉,黑血顺着刀槽滴在冰面,杀了我!柳仙神识每月十五就会……
冰面轰然炸裂,十二条青铜蛇链破水而出。常三娘踩着蛇头跃至半空,神杖顶端的婴头坠睁开第三只眼:好侄孙,你娘没教过你怎么对待救命恩人么?
陆寒宵的焚天镜映出她真容——布满咒文的脸皮下,竟是首座二十年前的相貌。常三娘的神衣突然燃烧,露出后背的黥刑烙印:洪武二十八年刑部大印,旁边刺着叛字。
当年你娘为夺掌堂教主之位,诬我私通锦衣卫。常三娘撕下脸皮,露出森森头骨,她剖腹取子那晚,是我用灰仙移魂术把首座的魂塞进死胎……
公输玥的机关弩射穿她左眼,弩箭却在触及头骨时化为脓水。陆寒宵的狐火结成八卦阵,火光中浮现出母亲临终场景:常三娘将灰烟灌入婴儿口中,而真正的首座尸体正躺在血泊中。
你以为的师徒情深,不过是灰仙借尸还魂。常三娘的骨爪刺入冰面,每月朔日蜕皮,是因为这具身体本就不是你的!
白芷的蛇尾突然暴长缠住陆寒宵,竖瞳完全变成柳仙的琥珀色:对不住了大人,我的命灯在常家手里……她的毒牙刺入陆寒宵脖颈,却在触及血脉时突然惨叫——伤口流出的竟是青铜汁液。
常三娘的头骨裂开蛛网纹:终于现形了?她敲响人皮鼓,湖底升起三百口薄棺。每口棺中都躺着与陆寒宵容貌相似的少年,心口插着不同仙家的法器。
从你出生那日起,常家就备好了九百九十九具替身。她踢开最近那口棺椁,露出里面长满狐毛的干尸,你娘把焚天镜碎片封在每具身体里,只有杀光他们……
陆寒宵的焚天镜突然自鸣,镜光扫过棺群时,所有尸体睁开的眼睛都流出血泪。母亲的声音在湖面回荡:寒宵,看看你左肋下的刺青。
撕开飞鱼服的刹那,陆寒宵的指尖触到凹凸的皮肤。公输玥的铜镜映出他肋间图腾——根本不是记忆中的胎记,而是用靺鞨文刺的容器二字。
灰仙抽魂术需要活人器皿。常三娘的骨爪插入冰面,你娘献祭全族换来的焚天镜,总得有人温养着……
湖心突然卷起漩涡,九条青铜锁链拽出半截石碑。碑文记载着洪武二十八年中秋夜,锦衣卫围剿出马仙总坛的秘辛。当陆寒宵的血抹在陆字上,碑面浮现出母亲身着飞鱼服的画像——她手中的绣春刀正滴着常家人的血。
原来掌堂教主本就是锦衣卫暗桩!公输玥的机关鸟撞向常三娘,你们都被朝廷……
话未说完,湖底传来龙吟。冰层下的五仙相生图突然倒转,白仙图腾爆发强光。陆寒宵的狐火瞬间熄灭,浑身经脉如遭万针穿刺——这是白仙克狐的天道反噬。
常三娘的头骨在强光中重组血肉:好戏才刚开始呢。她抛出的养尸袋里滚出颗头颅,正是当年教导陆寒宵刀法的首座。头颅的嘴突然张开,吐出沾血的灰仙令:
子时三刻,往生殿开。
赫图阿拉城外的乱葬岗升起磷火,陆寒宵按碑文指引找到往生殿入口。公输玥的机关罗盘在此处失灵,指针疯狂旋转后崩成碎片。
地砖下埋着镇魂钉。白芷的银刀挑起朱砂符,每根钉子都刻着出马弟子的生辰八字。
推开青铜门的瞬间,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大殿四壁挂满人皮灯笼,每盏灯罩上都画着五仙弑亲图。陆寒宵的焚天镜映出灯笼真容——竟是用出马仙的整张背皮制成。
看这里。公输玥的金丝缠住供桌下的机关匣。匣内羊皮卷记载着常家禁术:若要破解五仙相克,需集齐五件弑亲血器——狐女骨簪、黄仙毒囊、柳仙逆鳞、灰仙算盘、白仙心针。
陆寒宵的太阳穴突跳,记忆闪回到儿时。首座总在他生辰夜赠礼:七岁给的骨簪、十岁给的算盘、十三岁给的银针…此刻细想,那些物件分明散发着血腥气。
大殿深处传来机括声,九重纱幔自动分开。水晶棺中躺着的女子让陆寒宵浑身血液凝固——那是与他容貌完全相同的少女,穿着出马仙神衣,心口插着白仙心针。
双生子……公输玥的鲁班尺量过两人面相,你娘竟用灰仙分魂术,把你们兄妹……
常三娘的鼓声打断推测。三百具出马仙尸傀破土而出,每具尸体都融合两种仙家特征。陆寒宵的绣春刀劈开扑来的狐首蛇身尸傀,黑血溅在纱幔上显出密文:
杀亲证道,五器归位。
白芷突然夺过公输玥的机关弩,对准水晶棺连发三箭。棺中少女睁眼的刹那,陆寒宵肋间的容器刺青开始燃烧。他看见少女手中攥着的半块玉佩——与自己随身携带的正好拼成完整狐面。
哥哥,我等了二十年……少女的声音与母亲重叠,该把焚天镜还给我了。
常三娘的头骨在殿顶狂笑:好一出母子重逢!当年你娘亲手将女儿炼成镜灵,儿子做成容器,这般狠辣连东厂都自愧不如!
陆寒宵的狐火突然暴涨,九尾虚影撕碎大殿穹顶。当他的利爪穿透常三娘胸膛时,却抓出把带血的灰仙算盘——正是五件血器之一。算珠碰撞的脆响中,往生殿开始崩塌,露出地底流淌的青铜河。
河面飘来艘骨舟,船头悬挂的人皮灯笼写着往生渡。少女的镜灵之躯站在船头,手中的白仙心针正滴着陆寒宵的血:上船吧哥哥,我带你去见娘亲……
青铜河的水是倒流的。
陆寒宵站在骨舟上,看着船头人皮灯笼映出的往事:建文三年的雨夜,母亲将双生妹妹按在焚天镜上,镜面吞没女婴的啼哭时,他正在隔壁房间抓周,握住了首座故意放置的灰仙算盘。
哥哥可知这河水的来历?镜灵指尖划过水面,涟漪中浮现出洪武年间的炼妖场景,当年常家三百出马仙的血,都汇进了这条往生河。
骨舟突然剧烈颠簸,河水里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公输玥的机关弩射断三根桅杆,发现所谓的船帆竟是缝合的人皮——每张皮上都刺着《五仙献祭图》。白芷的蛇尾缠住即将落水的青铜匣,匣内滚出的玉璧突然映出母亲身影:
寒宵,快毁掉……
警告被浪涛声淹没。河面浮现出巨大的青铜罗盘,指针赫然是五具仙家骸骨拼接而成。镜灵的白仙心针突然刺入陆寒宵后颈,针尖带出的血珠在罗盘上画出星图——正是焚天镜缺失的最后一道符文。
多谢哥哥。镜灵的脸开始融化,露出母亲年轻时的容颜,现在该让焚天镜完整了。
整条青铜河沸腾如熔炉,陆寒宵肋下的容器刺青烧穿皮肉。当他的脊骨发出青铜摩擦声时,公输玥的鲁班尺卡进他关节:醒醒!她在用血脉共鸣炼化你!
白芷的柳仙毒牙咬穿镜灵手腕,毒液却让河水结出冰花。镜灵的笑声震碎人皮灯笼:我的傻哥哥,你真当每月蜕皮是诅咒?那是娘亲在给你更换容器啊!
焚天镜从陆寒宵胸腔破体而出,镜框上的五仙血器同时归位。镜光照亮河底,露出堆积如山的婴尸——每个都长着他的面孔。最深处的水晶棺中,真正的母亲遗体双手交叠,握着半块东厂牙牌。
看明白了吗?镜灵的白仙心针抵住他眉心,你不过是曹谨淳用东厂秘术和灰仙机关造的人傀,所谓狐族血脉……
陆寒宵的狐火突然转黑,九尾虚影撕碎镜灵伪装。他徒手挖出焚天镜核心,看见镜面映出的真相:二十年前首座抱着女婴跳入炼妖炉,而母亲将焚天镜碎片植入男婴体内——真正的陆寒宵早被调包成常家死胎。
不可能……镜灵的声音开始颤抖。河水突然倒灌,将她卷入青铜罗盘。当五仙骸骨指针闭合,往生殿穹顶降下血雨,每一滴都在地面腐蚀出《推背图》第四十四象的谶语。
公输玥的机关鸟叼来残卷:快走!五仙弑神阵要启动了!她甩出墨家飞天爪勾住岩壁,却见爪尖沾满新鲜脑浆——整个往生殿竟是活着的巨人颅骨。
赫图阿拉祭天台升起时,辽东十二座卫城同时敲响丧钟。陆寒宵站在阵眼处,看着曹谨淳的妖仙傀儡撕开焚天镜结界。九条狐尾从傀儡背部钻出,每根尾尖都挂着颗镇妖司首座的头颅。
好侄儿,这具万仙之躯可还入眼?曹谨淳的声音从三百个喉咙里传出,多亏你补全焚天镜……
陆寒宵的绣春刀突然调转方向刺入自己心口。黑血喷溅在焚天镜上,激活了母亲留下的禁制——镜面浮现出洪武二十八年诏书,盖的竟是元朝国玺。
原来如此!公输玥的机关弩对准曹谨淳,你们东厂才是前元余孽!
妖仙傀儡的蝎尾扫平半座祭坛。白芷化作柳仙真身缠住傀儡,却被灰仙算盘击碎逆鳞。陆寒宵趁机将五仙血器插入焚天镜,镜光穿透云层,照出长白山地宫的全貌——那座巨型狐首傀儡的心脏位置,跳动着母亲被冰封的遗体。
寒宵,做个了断吧。母亲的遗体突然睁眼,焚天镜完整之时,就是大明龙脉断绝之日……
曹谨淳的螳螂刀臂刺穿陆寒宵胸膛,却被他用肋骨卡住。当焚天镜吸饱妖仙之血,镜面浮现的竟不是未来,而是重复播放母亲斩杀常三娘的画面——每个循环都在细微处变化,最终指向龙脉核心的太祖陵寝。
原来我们都在镜中世界……公输玥的机关鸟炸成烟花,在夜空拼出破字卦象。陆寒宵的狐火突然转为纯白,这是白仙克狐的终极反噬,却也是焚天镜认主的征兆。
镜灵从血泊中爬起,手中的半块玉佩发出悲鸣。当兄妹二人的血同时染红玉佩,焚天镜轰然炸裂,无数碎片化作流星坠向十三省。陆寒宵在强光中看见真相:所谓明朝二百七十六年国运,不过是焚天镜映出的幻象。
三个月后,金陵城暴雨如注。
陆寒宵站在镇妖司废墟上,看着手中逐渐石化的焚天镜碎片。那日赫图阿拉的决战,不过是镜中世界崩塌的余波。真正的母亲遗体从长白山运回时,心口插着把刻有曹字的短刀——与二十年前首座所中的凶器相同。
最新战报。白芷撑着蛇鳞伞走近,女真八旗打着诛妖旗号越过山海关,军中…有会使用狐火的萨满。
公输玥的机关鸟撞碎雨幕,扔下沾血的密函。辽东线人拼死传出的绢书上,画着九尾狐图腾吞噬明旗的景象,落款日期竟是——洪武三十五年闰五月。
雨帘中传来脚步声,新上任的东厂提督手持圣旨走近。当他掀开斗篷,露出与首座一模一样的脸:陆大人,陛下有旨,命你即日启程辽东,清剿……
圣旨突然自燃,露出内层的靺鞨文密令。陆寒宵看着雨中浮现的九尾虚影,终于明白这场横跨百年的棋局,自己既是棋子也是执棋人。
他握紧逐渐妖化的右手轻笑:是该见见那位太祖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