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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赫图阿拉城外的神树上挂着九百九十九个铜铃,每个铃铛里都封着未满月就夭折的婴灵。陆寒宵的马车碾过冻硬的官道时,那些铃铛在无风状态下突然齐鸣,震得拉车的两匹辽东骏马七窍流血。

是歃血咒。公输玥的机关罗盘裂成两半,指针直直指向树顶的乌鸦巢,活物过此树需献祭魂魄,当年努尔哈赤在此立誓……

她的话被破空而来的骨箭打断。箭杆上缠绕的熊筋突然暴长,将马车拽向神树。陆寒宵斩断熊筋的瞬间,看见树皮缝隙里渗出人血——这棵十人合抱的千年古树,树干竟是用尸骸浇筑而成。

白芷突然捂住耳朵跪倒在地。在她异于常人的听觉里,那些铜铃的震动频率正与众人心跳同步。当陆寒宵的狐火焚毁三个铜铃,树顶传来凄厉的鸦啼,数百只红眼乌鸦俯冲而下,每只鸟喙都叼着截人类指骨。

闭眼!公输玥甩出机关伞,伞面旋转间弹出十二面铜镜。镜光交织成网,乌鸦在触及光网的刹那化作血雾。血珠落地成符,竟在雪地上绘出巨大的狐面图腾。

陆寒宵怀中的焚天镜突然发烫。镜面映出树根深处的景象——九具青铜棺呈莲花状排列,棺盖上刻着靺鞨文祭词。最中央的棺椁正在渗出黑雾,雾中浮现的萨满身影让他瞳孔骤缩:那人戴着与他母亲遗物相同的狼髀石项链。

是请神舞。白芷的银刀插进树根裂缝,这些乌鸦在模仿萨满降神……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树根裂缝里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将三人拽入地下甬道。陆寒宵的狐火照亮洞壁时,发现那些手臂其实是人参须——每根须子上都长着人脸,正是《辽东志异》记载的血参魅。

跌入地下祭坛的瞬间,公输玥的机关鸢点燃犀角灯。绿光照亮九根图腾柱,柱上雕刻的狼、熊、鹰突然开始转动眼珠。祭坛中央的青铜鼎盛满沸腾的人血,血水中浮沉着七个铜制骷髅头,每个头骨天灵盖都插着燃烧的黑色蜡烛。

七星引魂阵。陆寒宵的刀尖挑起血水中的发丝,发丝突然缠住手腕,有人在招请……

鼓声打断了警示。戴着九尾狐面具的萨满从暗处走出,手中人皮鼓每敲一下,图腾柱就亮起一根。当第七声鼓响,鼎中血水化作巨蟒扑来,却在触及陆寒宵的瞬间分裂成无数带刺的藤蔓。

等的就是你!萨满掀开面具,露出布满鳞片的脸——正是漕船上消失的弓手。他撕开兽皮袄,胸口纹着的九尾狐正在吞噬日月,圣主血脉,合该献祭给长白山神!

公输玥的机关弩连发七箭,箭矢穿过萨满身体却如中虚空。白芷突然甩出银针,针尖裹着黄泉水刺入地面。地砖缝隙渗出黑血,浮现出用处女经血绘制的降神阵——这萨满早已是灵体附身的尸傀。

陆寒宵的焚天镜对准降神阵核心,镜光所及之处,萨满的皮肉如蜡般融化。当骨架暴露,众人看见他的脊椎上嵌着七颗狼牙,每颗狼牙都刻着汉人姓名——最后一个名字赫然是首座二十年前的化名。

小心头顶!白芷尖叫着抛出化尸粉。祭坛穹顶的星图突然坠落,每颗铜星都是拳头大小的蛊虫。陆寒宵的狐火在虫群中烧出缺口,却见虫尸落地后拼成靺鞨文字:子时三刻,神山开眼。

萨满的骨架突然暴起,下颌骨张到匪夷所思的角度,喷出混杂着冰碴的黑雾。公输玥的金丝网住骨架时,祭坛开始塌陷,血水倒灌进裂缝,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地宫。

暴风雪裹着狼嚎席卷而过,陆寒宵的狐裘结满冰霜。按照焚天镜的指引,三人来到长白山北麓的鹰嘴崖。月光照在崖壁的冰层上,折射出青铜城门的虚影——那正是狼族大祭司记忆中的圣殿入口。

需要活祭。公输玥的鲁班尺量过冰面裂痕,看到那些凹槽了吗?要灌入九种不同妖物的心头血。

白芷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脖颈后的鳞片:算上我这个半妖,正好凑齐。她的银刀抵住心口,刀身映出陆寒宵惊愕的面容,曹谨淳给我种蛊时,早把我的血变成了……

陆寒宵打落她的刀,割破自己掌心按在冰面上:我的血抵得过九种。狐火顺着血脉渗入冰层,青铜门上的饕餮纹开始转动。当第九圈转完,门缝里溢出的不是寒气,而是带着檀香味的暖风。

门后的景象让公输玥的机关伞脱手落地。百丈高的穹顶镶嵌着人鱼膏长明灯,地面铺满虎皮拼接的地图,描绘的竟是放大版的辽东地貌。最骇人的是殿内九根盘龙柱——每条青铜龙的脊背上都钉着具穿飞鱼服的干尸。

是镇妖司的历代首座。陆寒宵触摸到最近那具干尸的腰牌,上面刻着洪武三年的年号,原来所谓荣退……

白芷的罗盘突然爆裂,她指着大殿深处的神龛颤抖不已。九尾狐石像前跪着三百具无头尸,每具尸体都穿着东厂番子的服饰。他们的头颅堆成京观,最顶端的正是曹谨淳的头颅——但那张脸正在诡异地蠕动。

快退!公输玥的机关鸢撞向京观,却如泥牛入海。曹谨淳的头颅突然睁眼,脖颈处伸出章鱼般的触须:陆大人可知,为何你每月朔日都要蜕皮?

陆寒宵的绣春刀劈开扑来的触须,发现断口处涌出的不是血,而是青铜溶液。整个京观开始融化,数百颗头颅融合成巨大的肉球,表面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首座抱着婴儿的他站在火海中,背后是正在啃食狐妖的洪武皇帝。

你以为的救命恩人,才是灭族真凶。肉球发出曹谨淳的声音,想知道为何照妖镜照不出你的真身?因为你的魂魄早被……

公输玥的霹雳弹炸碎肉球,飞溅的青铜液却在地面汇成阵图。阵眼处升起水晶棺,棺中女子与陆寒宵容貌七分相似,心口插着半截焚天镜。

母亲……陆寒宵的狐火突然失控,大殿四壁的《妖界堪舆图》开始燃烧。当他的血滴在水晶棺上,长白山突然剧烈震动,山巅积雪崩塌如瀑。

白芷望着雪崩中若隐若现的青铜城,突然想起首座临终的话:记住,长白山下镇着的不是妖,是人心。

水晶棺下沉的瞬间,地砖裂缝中升起八十一根青铜卦签。公输玥的机关罗盘发出蜂鸣,卦签表面浮现的《连山易》爻辞正与穹顶星图呼应。当陆寒宵的血滴在坤位卦签,整座机关城开始翻转,露出火山岩构筑的下层结构。

是墨家失传的天地熔炉。公输玥的金丝缠住滚烫的青铜链,看那些悬空的齿轮组,利用地热驱动的水钟系统……

她的解说被蒸汽轰鸣打断。七十二个青铜人俑从暗门涌出,关节处喷着硫磺烟雾,手中的链锯刀竟是用百年僵尸的脊椎锻造。白芷的银针击中人俑眉心,却激发出更多蒸汽——这些人俑体内填满了沸腾的地心髓。

走震位!陆寒宵的狐火烧穿人俑阵列,在熔岩池上照出隐藏的冰索桥。桥面刻满萨满祝祷文,每踏出一步,就有兽吼从深渊传来。当最后一人过桥,冰索突然断裂,坠落的碎冰在岩浆中凝成出马仙三个纂书大字。

公输玥突然按住胸口机关匣:有东西在吸我的鲁班心锁。她撕开衣襟,露出心口旋转的青铜八卦盘,东北方向三十丈,活物!

破开玄武岩门的刹那,腥风裹着狐臊味扑面而来。三百盏人皮灯笼同时亮起,照出百丈见方的斗兽场。场中央矗立着九层法坛,每层都供奉着不同仙家的龛位——狐头、黄皮、柳身、灰爪、白刺,正是出马五仙。

恭迎陆公子。

法坛顶端传来空灵女声。穿五彩神衣的少女赤足踏着悬浮的萨满鼓,腰间缠着七条活蛇。当她摇动缀满婴头坠的神杖,斗兽场四壁的兽首突然喷出毒雾,雾中浮现出数百个跳大神的身影。

常家第七十二代出马弟子常清欢,见过焚天镜主。少女指尖窜出狐火,竟与陆寒宵的苍焰同源,这座机关城底下压着的,可是您母亲当年亲手封的……

白芷的银刀突然架在常清欢颈间:你们和东厂什么关系?刀身映出少女后颈的烙印——与西苑血池傀儡相同的蟠龙纹。

常清欢轻笑,柳仙龛位突然射出青光。白芷手腕浮现鳞片,银刀当啷落地。陆寒宵的绣春刀还未出鞘,常清欢的神杖已点在他眉心:每月朔日蜕皮很痛苦吧?因为您的肉身,本就是焚天镜的容器啊。

斗兽场突然震动,法坛裂开深渊。九具冰棺缓缓升起,棺中封存的竟是历代出马仙的遗体。常清欢割破手腕,血滴在冰棺上形成符咒:常家守候百年,就为今日请出灰仙老祖宗——该让陆公子看看真正的长白山地宫了。

冰棺开启的刹那,陆寒宵的焚天镜脱手飞出。镜光穿透冰层,照出地下千丈的恐怖景象:直径十里的青铜齿轮组咬合转动,每片齿牙都刻着《推背图》谶语。齿轮中心悬浮着狐首人身的巨型傀儡,其胸口镶嵌的正是焚天镜缺失的核心。

灰仙借寿术!公输玥的机关伞挡住飞溅的冰碴,他们在用出马仙遗体给傀儡供能!

常清欢的神杖插入地面,五仙龛位射出光柱。狐仙眼中冒出苍火,黄仙口吐毒砂,柳仙鳞片化作箭雨,灰仙爪尖弹出刀刃,白仙的尖刺如暴雨倾泻。陆寒宵的狐火形成结界,却在触及白仙尖刺时突然衰弱。

白仙克狐,这可是您母亲定的规矩。常清欢踩着萨满鼓升至半空,当年她为保你性命,把半副神魂封在白仙体内……

公输玥的机关鸢撞向柳仙龛位,鸢尾喷出的雄黄酒引燃蛇群。混乱中,陆寒宵突见焚天镜核心浮现母亲虚影,她正指向傀儡心口的太极锁。当他的血染红锁眼,整个地宫突然静止,齿轮缝隙渗出金色血液。

快走!母亲虚影突然扭曲,他们在用你的血激活……

警告被轰鸣声淹没。狐首傀儡睁开镶嵌夜明珠的眼睛,口中吐出洪武皇帝的诏书:朕乃真龙天子,尔等妖孽……声音戛然而止,傀儡的喉咙里伸出曹谨淳的上半身,其腰部以下已与齿轮融合。

好侄儿,且看叔父这具万仙之躯!曹谨淳的双手化作螳螂刀臂,脊椎弹出九条蝎尾,常家的出马仙,墨家的机关术,加上你们狐族的焚天镜——这才是完美的妖仙!

陆寒宵的绣春刀劈在蝎尾上溅起火星。公输玥的机关弩齐射,却都被傀儡表面的出马仙灵体吞噬。白芷突然撕开人皮面具,露出布满蛇鳞的真容:对不住了陆大人!她的蛇尾缠住焚天镜,直坠向傀儡胸口。

常清欢的神杖拦住去路:灰仙要的可不是这个!她甩出腰间的养尸袋,放出三百具跳尸堵住出口。斗兽场瞬间变成炼狱,出马仙灵体与机关傀儡疯狂吞噬活人精血。

陆寒宵的狐火失控暴走,在背上凝成九尾虚影。当他徒手撕开傀儡胸甲,看见焚天镜核心嵌着母亲的头骨。曹谨淳的刀臂穿透他肩胛时,头骨突然睁眼,射出金光洞穿傀儡咽喉。

寒宵,记住白山黑水……

母亲的遗言被齿轮碾碎。陆寒宵夺回镜核的瞬间,整个地宫开始崩塌。常清欢乘着出马仙灵体遁入暗河,留下的萨满鼓还在发出心跳般的震动。

逃出长白山的第七日,陆寒宵在镜泊湖畔拆开公输玥留下的机关匣。磁针指向湖心岛的神桦树,树皮上钉着张带血的出马仙堂单:

掌堂教主:常清欢

报马仙家:白十八(叛)

通天教主:曹谨淳

碑王:洪武二十八年锦衣卫指挥使陆……

最后的名字被血迹模糊,但陆寒宵认得那个陆字写法——与母亲遗书中的落款如出一辙。湖面突然泛起涟漪,九条狐尾破水而出,托起个穿神衣的老妪。

老身常家太姑奶奶,等镜主五十年了。她掀开神帽,露出与常清欢七分相似的面容,当年你娘剖腹产子时,是老身用灰仙借命术保你性命。如今该还债了——

老妪的指甲暴长三尺,直取陆寒宵心口。焚天镜突然自鸣,镜中射出母亲虚影与其对掌。双方法力激荡间,湖畔芦苇尽数化为齑粉。

常三娘,你果然没死!母亲虚影厉喝,当年出卖我族给东厂的账……

彼此彼此。常三娘的神衣化作万千毒蛾,你不也把亲儿子炼成焚天镜的活锁?

陆寒宵的狐火在两人之间炸开。当毒蛾尸灰散尽,湖心岛已沉入水底,只余半块残碑露出水面。碑文记载着洪武二十八年,锦衣卫在此处坑杀三百出马仙的往事。

公输玥的机关鸟穿过暮色,送来沾血的密信:东厂联合女真八旗,七日后赫图阿拉祭天。随信附赠的,还有半片带狐族圣纹的青铜甲——与长白山傀儡所用材质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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