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总是来的很早。
皇宫里灯火通明。
尤其是关雎宫,完全是按照民间夫妻大婚的规格来布置的。
入目皆是耀眼的红,房梁挂朱缎,窗户绣双喜。
室内更是暖如春,还很香。
郁献音坐在喜床上,手持团扇,目光盈盈的扫视一圈。
寝殿装饰华贵不失典雅,帐帘是簇新的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缣丝帐,樱子红的金线鸳鸯被面铺得整整齐齐。
一双并蒂莲花鸳鸯交颈烛台上,有婴儿臂那么粗的龙凤红烛很是显眼。
郁献音收回目光,微微动了动身子,总觉得有些硌得慌。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一旁的李嬷嬷适时的站了出来。
“娘娘,这是陛下特地吩咐的,民间娶亲要撒账,燃一对龙凤花烛到天明,如此这般,夫妻才能恩爱到老。
就连这墙壁,也是以椒和泥涂上的。
汉代皇后所住宫殿为椒房殿,此便为椒房之宠,取温暖、芳香、多子之义。”
李嬷嬷说着,掀开一角喜被,下面洒满了金光灿烂的铜钱,桂圆,莲子,花生,红枣等干果。
郁献音一手持团扇,另一只手从上面轻抚过,心不在焉的想着,这李嬷嬷并非是她带过来的人,而是从御前拨到这关雎宫的。
那就算是……玄祁的人。
“陛下有心了。”
团扇后的少女声音温和,但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情绪。
书琴书画书棋三人倒是挺高兴的。
她们家小姐出身高贵,容貌不俗,一入宫又是仅在皇后之下,四夫人之首的贵妃娘娘。
而且这门婚事还是陛下自己夺来的,难道不该她们小姐好吗?
况且在这后宫之中,有宠总比无宠要好。
“奴婢参见陛下。”
门外传来轻微的喧哗,紧接着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掀起一阵冷风。
“参见陛下。”
李嬷嬷书琴书画等人齐齐屈膝行礼。
隔着一层朦胧的团扇,郁献音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朝她走来。
玄黑婚服,下裳镶黑边,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郁献音冷不丁想起了《仪礼·士昏礼》中的一句话:玄衣纁袡,执手盟誓。
这是大汉的浪漫。
北周在部分习俗上,承袭汉典。
“起来吧。”
“谢陛下。”
玄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眉目疏朗,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都比从前好了许多。
郁献音垂下眸,握着团扇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几分。
十指纤纤,指尖还带着淡淡的粉色,可怜又可爱。
玄祁目光微动,伸出了手。
团扇被拿走。
一张精致绝伦的芙蓉玉颜显露在人前。
嫁衣将她的好身段勾勒的恰到好处,一头乌发尽数被绾起,乌云堆雪一般盘成了扬凤发髻。
两边插着长长的流珠长步摇,红色宝石细密的镶嵌在金丝之上,轻轻摇摆,亲吻她娇嫩的侧颜。
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股胭脂淡淡扫开,为她平添了一丝妩媚的嫣红。
眼角金色的花钿,随着她抬眸眨眼的动作闪动,不经意间便能让人失魂。
玄祁有一瞬间愣怔。
他从来都知道她是美的,而现在这份美独属于他。
这般想着,眸色微微一暗,接过一旁李嬷嬷递上来的两杯合卺酒。
一杯赠予她。
“你们都下去吧。”
“是。”
书画书琴书棋三人低着头,跟在李嬷嬷身后离开。
郁献音的心也随着屋门被关上的声音漏了一拍。
玄祁已然坐到了她的身边,两人衣摆纠缠,烛火不知何时变的暧昧了起来。
“朕的贵妃当真是绝世荣光,洛神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陛下过誉,我…臣妾…”
“你可以继续自称我,朕不介意。”玄祁侧过身看她,手指轻勾起她鬓角的流珠。
郁献音下意识后躲了一下。
“别动,头发缠上了。”
流珠勾起了一缕发丝,男人凉薄的气息落在她耳畔。
郁献音松了口气,但随即不由得在心底唾弃自己。
和罗廷昭不过是一段失败的感情而已,哪怕是初恋。
既然入了宫,有些事就避无可避。
更何况玄祁又不丑。
相反的,他有一副好皮囊,若是只把他当做合作伙伴,改变胡人乱华的一个契机,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他的三妻四妾,三宫六院。
要个孩子,才是要紧事。
毕竟周灵帝已经出生了,一个懦弱无能,又荒淫无道的妈宝男。
想想史书上关于胡人乱华的记载,那可是距离种族灭亡最近的一次。
只是……
就算她生下了孩子,就能保证自己的孩子一定能登上皇位,而罗廷昭不会像对待灵帝母子那般,对待他们母子吗?
还有她现在年龄太小了。
历史上周文帝在位十八载,那等个两三年应该是可以的。
要怀孕,她这副身躯至少得满十八岁。
“音音在想谁?”
玄祁的手落在了少女下巴上,力道轻柔,眼神却隐含探究和不愉。
“该饮合卺酒了,朕的贵妃。”
没等她回答,他便挽起了她的胳膊,将酒送进了嘴里。
突出的喉结在昏黄的烛光下滚动。
郁献音眼睛眨了眨,紧随其后。
杯中酒浓烈,有些呛人,她只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会更衣吗?”
玄祁接过她手中的酒杯,起身放在了一旁,而后背过身对着她,敞开了双臂。
郁献音的目光一顿,跟着起身。
“我可以尝试,只要陛下不嫌弃我笨手笨脚的。”
“朕的音音聪颖美丽,没有人会舍得嫌弃?”
何况本也就是情趣,玄祁没指望她来做这些事。
柔腻的小手落在他腰间,动作生疏,腰带解下后,被她放在床边黄花黎草蛟纹衣架上。
他转过身,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空气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余下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当感受到女子温软的手只隔着一层亵衣触碰到他的胸膛时,玄祁呼吸一沉。
没再犹豫,一把握住了柔荑捏了捏,随即将人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郁献音放松身子倚在他怀中,目光随意一瞥,却发现原来龙凤红烛早已被点燃。
或许今夜,她本就没有权力拒绝侍寝。
差别只在被迫与享受。
周遭是那样的静,静的能听到外面的风声,像是要冲破缠绵绮丽的美梦,钻到最深处。
锦帷之中,春意盎然。
玄祁闭着眼,汗水贴在额间,漆黑的瞳仁里一簇簇火焰将冰雪消融,绯红的眼角绮靡又色情。
修长白颈透出血一样的红。
他一只手掌抵在床头,垂下的汗水落在绵软之间,打了个弯,晃晃悠悠。
烛火噼啪作响。
郁献音脸颊酡红,眼睫轻颤出潮意宛如落泪。
“抱紧些。”
“陛下…唔…”
一阵又一阵的声音从屋里传出,门外守着的书画几人耳垂红的滴血。
星参仰头看了看天。
雨好像停了。
被冲刷洗净的夜空亮起了几颗星星,倒映着几张愁容。
一整夜,后宫不知几人失眠。
“主子,夜深了,仔细伤眼。”
甘泉宫,轵云殿里。
潘雪茹正坐在烛火前刺绣,那是一件孩童大小的寝衣。
布料柔软,最适合小孩子贴身穿。
“我睡不着,干脆多给祾儿做几件寝衣,小孩子皮肤嫩,尚衣局做的哪有我这个亲娘做的用心!”
“母慈子孝,娘娘慈母之心,大殿下以后必定十分孝顺。”
说话的宫女名唤琉璃。
是潘雪茹的心腹之一。
两人正说着,又进来一个宫女,模样清秀,和琉璃一样,也是潘雪茹的心腹,名唤碎玉。
“回来了。”
潘雪茹掀起眼皮看了眼碎玉,手上刺绣的动作不停。
“主子放心,事情办好了,景阳宫那边可热闹了。”
碎玉搓了搓手,又继续道:“楚修容因着陛下待昭贵妃的殊荣恼怒不已,
恰巧李才人又在念叨陛下所写的诗,惹了楚修容的眼,又有仇宝林在旁煽风点火,这一晚上够她们折腾的。
这不,都惊动了皇后娘娘。”
“是吗?”潘雪茹轻笑了声,瞥了眼窗外,眉眼间蕴着几分阴翳,“这雨怎么就停了呢?
若是继续下,李才人那副破败身子怕是会命丧今夜。
如此,皇后应该就有理由去关雎宫找陛下做主了。
天公不作美,真是可惜了!”
潘雪茹语气幽幽,在这大雨刚停的冬夜里格外渗人。
琉璃和碎玉对视了眼。
“主子,咱们不必急于一时,这次没找到机会,以后总能找到时机断了贵妃的子嗣。
只要贵妃生不了孩子,凭她出身再高贵,再受宠,那都是无根的浮萍。
等到咱们大皇子长大成人,那才是属于主子的好日子。”
琉璃嘴甜。
提到大皇子玄祾,潘雪茹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些许。
虽然她已经不在意恩宠了,可是当年初入王府,刚承宠时,她也曾被陛下惊艳到。
这些年,陛下明明待谁都一样,怎么如今就有了例外了呢?
天子迎亲,椒房恩宠,皇后的脸都快丢尽了,不知那份端庄贤淑还能维持多久?
潘雪茹那张人淡如菊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放下手中的东西,动了动手腕。
“也该就寝了,我可不想去凑隔壁的热闹,没得惹了一身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