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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闻潮生最后那几字,像是利剑一样往人胸膛里扎,阿水抿了抿嘴,竟晃神许久,后来她不再与闻潮生对视了,偏头看着外头的风雪,瞳孔中映出无数疾风中奔走的雪花,说道:

“苦海县富饶,身为地方父母官,眼里却容不下一个流民,的确可恨。”

闻潮生拾起地上两根枯枝,夹起一只熟透了的蛙,慢慢吃起来。

蛙肉细嫩,入嘴后虽无佐料,却成了这雪夜中最为鲜美的食物。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苦海县……富饶……”

他声音含糊不清。

“真正富饶的……怕是只有县令刘金时一人吧。”

“要说那些平民百姓,好多也穷得快过不下去,曾在城西住的张猎户,十几年前是苦海县名头最响亮的猎人,单人擒虎,呵,好风光啊,多少人一辈子不敢做,甚至不敢想……而如今,这样风光的人竟也沦落到和我一样吃泥泞中的青蛙。”

阿水眼睛深处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微光,语气带着一抹急促:

“不对啊,苦海县里明明风调雨顺,治安安定,百姓安居乐业,怎么会……”

闻潮生细细嚼碎了蛙骨,吞咽下去。

“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阿水张嘴,但又忽地顿住,沉默片刻后只说道:

“一个朋友。”

闻潮生笑起来,笑罢后道:

“那你日后得离这个朋友远些。”

“满嘴谎话,哪天你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阿水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闻潮生吃完了锅里的两只蛙,他起身走到了破庙外,用堆积在台阶上的雪洗洗手。

“给你留只煲汤,我先回了。”

阿水想到了什么,顺口问道:

“那条黑狗身上的破衣服是你做的?”

闻潮生头也不回,声音渐行渐远:

“当年是狗爷带我来的这里,它救了我的命,我不能看着它冻死在这雪里。”

“这番缘分算起来,你也是狗爷救的。”

阿水注视着闻潮生的黑色背影穿过了茫茫飞雪,消失于夜幕深处,她发了会儿呆,又给自己盛上一碗汤,慢慢喝了起来……

翌日,飞雪未停,闻潮生靠着老猎户留下的被褥又熬过一夜,他早早离开了树屋,准备又去沟渠旁碰运气。

今日再度路过那座小石桥时,闻潮生竟在那里看见一黑影,走近后发现是老猎户。

老猎户身披白霜,看样子已经站在石桥上等待了有一会儿,身上还带着一些常见的挖掘工具。

四目相对时,闻潮生开口道:

“糜姨昨夜吃了没异常吧?”

老猎户模糊地「嗯」了一声,看着闻潮生,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开口。

后者见老猎户这模样,已经全都明白了。

老猎户这是打算跟他一起去挖青蛙,可对方实在开不了这口,觉得丢人。

张猎户在苦海县的同行里算是第一流,风光了大半辈子,战绩斐然,不少同行后辈都将他视为目标与榜样,可如今,他居然沦落到了要跟一名流民请教如何抓青蛙吃。

这种行径,无异于将自己过往几十年建立的骄傲和尊严都弃之于地。

张猎户是个要强的人,这一点闻潮生从不怀疑。

唯一能让他妥协的,只有那名陪伴他大半生的妻子。

“今日有雪,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这玩意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找。”

“我以前经常连续两三天找不到青蛙吃,但如果我们是两个人,状况兴许会好些。”

闻潮生带着沉默的张猎户去寻找青蛙,并将寻找青蛙的经验和精髓讲给他听。

对方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嗅觉敏锐的猎人。

虽然他老了,可有些刻进了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轻易失去的。

在老猎户的帮助下,二人今日搜索范围直接扩大了三倍,效率提升,也勉强挖出了十二只蛙。

他们的运气虽然没昨日那么好,但收获更多。

日落西山之时,张猎户那布满风霜褶皱的黝黑面容上,难得有了一种矍铄之感,他仔细数了数蛇皮袋子里的青蛙,一遍又一遍,连续数了三遍,最后拿出了一半给闻潮生,后者却只要了四只。

实际上他今天只找到了三只,剩下的,都是张猎户挖出来的。

闻潮生不知道这是否和钓鱼一样存在什么新手保护机制,又或者张猎户不愧为几十年的老猎人,确实手法与眼力劲自己比不得,最后他到底没收张猎户强推过来的两只蛙,只是叮嘱张猎户省着点吃,因为不一定每天都能挖的到,不吃的蛙得记得埋雪地里,它们一旦暖和了,就会从冬眠中醒来。

分别后,闻潮生又回到了破庙里。

今日阿水不在了,不知是离开了,还是去了县城中,她走后,这残破庙宇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冷清,闻潮生松口气,如同往常用青蛙熬了一锅汤。

其间他去破庙的角落里检查了一下,那把被磨得锃亮的柴刀仍旧被存放于那里。

吃过青蛙之后,闻潮生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对着庙外飞雪自言自语道:

“快过年了。”

千年前,此方世界本来只有一朝,后随春秋元帝驾崩,天下分裂四国,为南齐、北燕、东赵、西陈。

为图统一,四国间连年征战,互不服气。

直至五百余年前,各国天人境的修士联合出手,终于平息战乱,四国之王签订盟约,共定年号「永安」。

如此,战事方才休息。

不过,闻潮生有时觉得,也许他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活得会比现在更有尊严些。

吃完后,他回了树屋。

此后四天,他都没看见阿水。

闻潮生觉得这是好事,这证明了要么阿水找到了自己的爹妈,要么她离开了这里,总之,她离开了,麻烦也就离开了,自己更不用将仅有的珍贵食物分给这个来路不明的危险女人。

跨年的那夜,风雪格外大,也格外冷,闻潮生只因为暂留县城外,去听那几声过年庆祝的鞭炮声,便险些在回来的路上冻死。

回破庙生火时,他的腿不受控制,一个劲儿地哆嗦,喝了三碗热汤才终于缓过劲来。

暖和后,闻潮生背靠石像休息,脑中开始预演下月去寻县令刘金时要身份时,倘若对方不给,他要怎么才能结果对方。

那刀是横着砍还是竖着砍,砍两刀还是砍三刀,砍脖子还是砍肚皮……这些都是要提前想好的事,闻潮生虽然没杀过人,但也晓得生死乃瞬息之间,刘金时身旁绝对不缺献媚的走狗,自己稍一犹豫,机会或许便错过了。

他想得极为出神,甚至没注意到身后风雪中愈发清晰的脚步声。

直到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响起,才终于将他拉回了现实。

“潮生哥,在不?”

闻潮生回头,见一穿着红色茸装,裹着一层羊皮毯的娇小女孩站在庙口,她抿着嘴,清秀的小脸被疾风飞雪吹得煞白,见到闻潮生后,女孩眸子一亮,随后咧嘴笑了起来,立刻小跑到了石像后的火堆旁坐下。

裹着的羊皮毯一铺开,落了一地雪花,但很快又在火光的映射中融于无形。

“今天过年,你来这儿做什么?”

闻潮生盯着火堆对面的女孩,讶异道。

女孩儿将一个食篮放在了闻潮生面前,搓了搓冰冷的小手,脸上挂着些胆小与青涩,低声道:

“对呀,今天过年了,妈妈让大家休息,还亲自掏钱请我和姐姐们吃了红烧肉,我偷偷装了点走……”

她看着闻潮生那双闪烁着焰火的眸子,忽然好生紧张,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小脸上被活活憋出了一抹红润,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瞥向一旁,摊开白白嫩嫩的双手,对着食篮道:

“反正……请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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