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打来时,云枭野正在特管局开小组会。
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起身接着电话朝外走去:“哪位。”
电话那头吵吵闹闹地,时不时还有几句魔性的歌声传来。
没人回答。
云枭野皱眉,又看了眼显示屏上的陌生电话,再次贴近耳边:“没人挂了啊。”
“有人。”
小孩儿的声音有点失真,瓮声瓮气地可爱。
左佑咬了一口冰淇淋,高兴得说话都轻快了几分:“哥孙子,是祖宗。”
祖宗。
云枭野慢慢品了下这两个字,想起来是谁了,他听着小孩儿认真的语气,没忍住,
轻笑:“是你啊,祖宗。”
“嗯,是祖宗。”
云枭野手底下的几个组员已经八卦地贴近耳朵来听,猝不及防看见自家老大展颜一笑,一个个抓耳挠腮好奇得很。
刚想再追出去看看时,就被察觉到的云枭野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截住。
“这都多久了,亏得您老人家还记得我。”云枭野淡淡瞥了一眼几个偷鸡摸狗的几个下属,没避讳,大大咧咧地就靠在会议室门口。
左佑在那头也不知道这边的动静,只是点点头,认真回答他:“记得的。”
左佑:“佑佑是记性好的老人家。”
云枭野又问她打电话是做什么。
左佑嗷呜一口咬下冰淇淋半个脑袋,凉得她斯哈斯哈地吐着小舌头。
说:“佑佑赚钱,卖瓶瓶了今天,请孙子吃冰棍。”
云枭野倒是意外当初随口一句玩笑话她都记得,一时之间还有些哭笑不得。
逗她:“这么厉害呢,赚多少钱。”
左佑小声撇嘴哼笑,骄傲得挺起胸脯,就算云枭野看不见,她也拿着小手比了个二。
“二百!”
二百。
“嚯!”云枭野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老祖宗,一出手就是二百。”
左佑:“你来,祖宗请你吃,长门街,蜜雪冰堡。”
小老祖宗被夸得想翘尾巴,但她忍住了。
拽拽地扔下这句话,面无表情地又舔了口冰淇淋。
“挂了,再见。”
云枭野看着被利落挂掉的电话,“啧”一声:“动作挺快。”
“云处!”
云枭野抬眼,是自己那几个挤眉弄眼的属下。
“谁啊,云处,笑得这开心。”
云枭野把手机往上衣口袋里放,又懒洋洋地手也戳进短风衣的兜里:“你要这么操心,溪水区那边所里你去对接。”
溪水区那边最近闹出了多起儿童失踪案,迟迟未告破,上报后跟特殊事务管理局一直追查的某邪众竟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是个麻烦事儿,毕竟特管局已经苦邪教众久矣。
“不不不。”连天元忙摆手:“上次追那批人我罗盘坏了还在修,抽不开身啊,二处那边还说海市近郊的游魂恶鬼们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一个个从深山老林里都钻了出来,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连天元苦着脸:“我就不去溪水区那边了。”
“德性。”云枭野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二处的事,要你一处的操心。”
“哪里哪里,兄弟部门,守望相助。”
一边坐着的一个娃娃脸的女孩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身上穿着繁琐的异族服饰,成色上好的银饰跟玉饰挂了满身。
“我看他是还心疼他那个罗盘,跟人斗法斗不过碎在地上烂了八瓣!”
其余几人也接连起哄,闹了连天元一个大红脸。
到最后,刚开始说话那个女孩子又转头来问云枭野:“云处,刚刚到底跟谁打电话呢。”
“对对对!”连天元八卦起来:“我问您不说,问诸都开口了,给女孩子个面子嘛。”
问诸,那个打扮很有异族特色的女孩子,白了连天元一眼:
“是是是,全在我,给我面子,我也是实在想不明白你跟玄门那几个眼睛长头顶上的天之骄子也算同宗同族,愣是看不出来你身上有半点他们的气质。”
玄门中人恃才傲物,这一辈更是出了几个不世天才。
问诸想起那几个人,一时又有点讳莫如深,表情很是耐人寻味:“听说连家那位少当家,一个人追着安山底下出世的鬼将砍了个稀碎。”
连天元挥手,唏嘘:“这有什么好吹的,砍是砍了,自己也在医院躺两个星期了。”
问诸:“受伤正常的啊,那可是鬼将。”
整个一处,目前也就云枭野一个人能单独杀穿一波鬼将,别的几个联手对付起来还有点吃力。
“我忘不了,真忘不了。”问诸可爱的娃娃脸做花痴状:
“战损版的连家少爷,那简直是天仙,鬼斧神工一张脸,苍白破碎的面庞,还有高岭之花般的气质。”
连天元受不了她,吱哇乱叫两声,又问一边乐呵听着的云枭野:“云处你别光听啊,刚刚到底是谁。”
云枭野挑眉,勾唇一笑:“家里小孩儿。”
“小孩儿?!“
“云处你结婚了啊,哪儿来的小孩儿。”
“不可能,前两天我还听领导说老爷子正催婚呢,你哪儿来的小孩儿。”
云枭野也不嫌事儿大,说:“我老大年纪了,有个孩子不奇怪吧。”
“二十九岁,正在闯的年纪,哪里大了!”
云枭野:“那确实。”
他摆摆手,懒洋洋地就往外走:“剩下的你们自己商量,到时候报结果,我就先回去了,老祖宗找呢。”
连天元:“又是哪儿来的老祖宗,云处你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亲戚。”
.
云枭野到的时候左佑还在那里等他。
小小的老祖宗,乖巧地站在店门外,看那样子好像是在发呆。
左佑等了有好一会儿了,但是长辈答应的事儿就一定要做到的,所以她安安静静地待着没动。
人来人往有不少驻足在她面前的,小老祖宗愣是眼睛都没眨一下。
直到——
“真这么听话,我的崽。”
一张笑眯眯的俊脸怼到了左佑眼前,桃花眼里潋滟着迷蒙的色泽,他略长的头发脑袋顶扎了个小啾啾。
工装裤裹着大长腿,脚踩作战短靴,双手散漫地插在衣兜里。
用云枭野的话来说就是自己老大不小了,但这张脸长得是真嫩,水灵灵地。
可惜老祖宗什么好颜色没见过,
左佑无情地扒拉开他一张大脸:“是佑佑祖宗,不是崽。”
云枭野看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就乐,差点笑得头掉地上:“那先谢谢祖宗请哥哥吃冰棍了。”
“大胆。”
云枭野不是大胆,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直接一手落在左佑的身后,将人慢悠悠地推进了店里:“走吧,祖宗。”
两人进店后人手一个甜筒,左佑准备付钱。
“老人家付什么钱,孙子孝敬孝敬你。”云枭野笑着扫码,而后在左佑迷瞪的目光中咬了一口甜筒。
凉得他打了哆嗦。
衣袖被拉扯了一下,云枭野咧着牙低头。
左佑正偏头,手里捏着十块的巨款,递给他:“小孩儿,不用付钱,佑佑长辈。”
小老祖宗好像十分有原则,一点都不占小辈的便宜,就算云枭野这么个人高马大的杵在她面前,她也是要当孙子看。
云枭野对着她那张小胖脸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到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忍俊不禁:“那行。”
他很是厚脸皮,笑眯眯地收下了十块钱,叠好揣兜里。
小老祖宗严肃颔首。
“走吧。”云枭野朝着左佑伸开手,
左佑忙着咬自己的甜筒,一时没有注意维持祖宗的威严,下意识地跟从前被师兄们拉着走一样,把小爪子放进了云枭野的手中。
云枭野意外地瞥了她一眼,
她的手很小,云枭野比了比,也就自己三根手指头拢住。
别说,还挺软乎。
“准备上哪儿去,佑佑。”
“大胆。”左佑纠正一句,头都没抬,数着:“图书馆收瓶子,给上下买牛奶,砚白喜欢那个会发光的,小蜡烛。”
祁砚白不知道在哪儿看见了别家鬼有个电子蜡烛,一按就亮一按就亮,眼馋了很久。
老祖宗,买!
“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操心得很。”
左佑:“一大把年纪了,祖宗,两千零四岁。”
云枭野都听得耳朵起茧了,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两人走出店,左佑准备跟云枭野道别,谁知他已经自觉地接过了左佑的袋子提在手上。
冲她偏头:“走呗,带哥哥见见世面去。”
左佑眨眨眼,目露疑惑。
云枭野先走两步,又回头催她:“上阵祖孙俩,这海市掉下一个废瓶子都得进咱俩的裤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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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带上了个大孙子去捡破烂。
大孙子手脚太麻溜了,咬着支烟,没抽,蹲在图书馆老太太那大袋子旁边扒拉。
皱着眉,但是手上动作快得很。
捏扁,装袋,扎绳。
小老太太在一边看得满意,想夸两句想到什么又板下脸来:
“你是佑佑的哥哥吧。”
云枭野还笑:“是呀。”
小老太太脸更黑了,云枭野打扮得是人模人样的,穿着打扮一看也不便宜。
再一看左佑……
一边被撂下的小老祖宗,捧着搪瓷杯正喝蜂蜜水,乖乖地,话也不对。
一看就是任劳任怨的老实孩子。
“啧啧啧,这么久了总算是在佑佑身边看见她家长了。”
“你是她哥哥,这我就要说说你们了,怎么放心一个小孩儿整天自己出来收废品,外头人贩子多猖獗啊。”
“你们这样,上报社区可都是要受教育的。”
“也不怕她不认路在外头丢了,阿姨我真的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云枭野都懵了懵。
可是越听,他脸上的表情就越淡,
老太太还怕他不高兴要还嘴动手,谁知道云枭野只是默然地一点头,说:“谢谢您了,确实我们做的不对。”
后来,云枭野一路都没再笑过,叼着他那烟,咬了又咬,沉默不已。
“不开心,哥孙子。”左佑走在他旁边。
迟钝的小老祖宗也是观察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她从兜里掏掏掏——
掏出两块钱,跟哄小狗一样递给云枭野,
“买糖吃,老祖宗给的。”
她大半个月卖二百块钱,一出手倒是大方得很。
见云枭野没接,她又递了递:“不高兴,买糖吃。”
她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自己过得稀里糊涂,倒很会照顾别人,
云枭野又想起来她今天数的那大串给谁买牛奶,给谁买蜡烛,没有她自己。
“你父母呢。”云枭野将她小手推回去,低声问。
父母?
小老祖宗年纪一大把,不需要父母。
她老实摇头:“佑佑没有。”
云枭野更沉默了,他再一次认真地把左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乖巧小包子脸,总是讲究地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眼中情绪很少,但是不像本来就这样的,倒像是故意伪装。
不知道是学着谁的样子,把自己装成个小大人。
“平时都是,谁在照顾你。”
左佑奇怪地看他一眼,皱眉,严肃:“大人了佑佑,不需要照顾。”
佑佑老祖宗,照顾别人。
云枭野没想到左佑是这样的生活,初次在警局见面,他只是觉得这小孩儿不简单,但是这世上复杂的事儿多了去了,没必要事事清楚。
更何况,左佑身上,有一股很正的气。
不是正邪的正,是那种像小山泰斗一样,往那儿一站,就莫名安定。
真要说的话,就是定海神针一般的气质。
在一个小孩儿身上,那确实有点扯了,可在云枭野眼里就是这样的。
云枭野:“你一个人住?”
“没有。”左佑理直气壮,一点没撒谎:“上下,砚白,佑佑。”
不是一个人,是一个老祖宗,两只孙子。
“砚白,你哥哥?上下呢,上下左右你姐姐?”
“不是。”
两人边走边聊,正往左佑常去的那废弃小保亭走。
云枭野提袋子,小老祖宗浑身轻松在前头带路,走两步还怕他跟丢了,操心地又停下来等等。
她偏着头朝后看,云枭野插着兜,走得吊儿郎当。
左佑:“砚白孙子,上下孙女,佑佑老祖宗。”
鉴于自己快奔三了也被叫孙子,所以云枭野很淡定,还换了个说法问:“你这孙子,跟我这个孙子一样高吗。”
云枭野,跟祁砚白。
云枭野确实有点太高了,小老祖宗仰着头差点给自己绊跌了,她虎着一张脸,稳住身形。
生闷气:“高的,砚白跟哥孙子一样高。”
小老祖宗很生气,因为两个孙子都比她高,显得佑佑很不威严。
云枭野一脸果然如此,他半天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才有些生气,说:“把你那孙子电话给我,哥哥好歹要帮你教训一顿的,你瞧瞧这像话吗?”
他用了刚才老太太说教他的话,一字不漏地骂在了祁砚白身上。
“算了。”他不知又想到什么:“你直接带我去见他,我倒是要跟这孙子好好谈谈。”
叫个小老祖宗天天出去苦吧苦吧地养自己,还想要小蜡烛?
他要个狗屁蜡烛!
“可是……”
左佑想说可是砚白孙子是只鬼呀。
云枭野:“没可是,哥哥今天必须帮你——”
话没说完,云枭野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他不得不停下来,看一眼,连天元打来的。
没犹豫,先接了。
“喂。”
“云处!出事儿了,速来,长亭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