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多少时间,他的野鸡竹鸡都卖完了,但是围着的人却还没有散去,都在问他这么多野鸡竹鸡,是怎么弄到的,还全都是活的。
这个年代虽然没有禁枪,民兵也经常从大队或是公社武装处借枪去狩猎,打到的全是死物,而且用五六式打野鸡这一类的小型动物,子弹穿过去,会扯下来一大块肉,像竹鸡这种更小的,一枪下去,几乎会被打得血肉模糊。
易解放也早就下了楼,在一旁看着,他觉得这小伙子很会做人,本来听到他来了,就下楼来看看需要帮忙不,不想被那矮拦子一声吼,大家都赶了过来,正好也省得他去挨家挨户的问。
人每个人的性格都是千差万别的,而易解放和那个矮胖子完全不同,如果要让易解放像矮胖子那样在小区里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地招揽生意,他无论如何也张不开这个口。
至于唐哲那就更不用说了,他心里很清楚,要是自己这么一喊,不仅客户没招来,反而可能会把戴着红袖箍的人给招惹过来,到时候说不定还得被抓进去关几天。
那些来得稍晚一些的人们,围拢过来看了看,发现东西都已经卖光了,便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渐渐地四散离去。
易解放热情地邀请唐哲到自己家里坐坐,顺便烤烤火暖和暖和身子。
此时,冯月芝已经手脚麻利地煮好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
唐哲刚刚在椅子上坐稳,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面条就被端到了他的面前。
只听冯月芝亲切地说道:“小伙子,赶快趁热吃吧!”
唐哲心中满是感动之情,然而他并没有伸手去接过那碗面条,毕竟在如今这个年头,即便是国家干部,也是严格按照按劳分配的原则领取报酬的。
家家户户都过得并不宽裕,谁也没有多少多余的粮食,而他之前已经收下了易解放给他的粮票和肉票,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东西肯定都是易解放一家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从小虽然是吃大锅饭长大,自从大食堂解散之后,母亲便教育他们,不管是去谁家玩,看到别人家做饭,一定要回家,不能守嘴。
去别人家混饭吃,会被叫做守嘴狗。
“婶,我不饿。”
易解放有些不高兴:“叫你吃你就快吃吧,我和你婶子都有工作,家里不愁吃的。”
唐哲见只有他自己的,虽然易解放有些不悦,他还是不接。
冯月芝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快接着吃,我和你叔都已经吃过了,再不吃,一会儿坨了就不好吃了。”
唐哲见老俩口坚持,才接过了面条,顺便问起了易解放一件事情:“叔,我想打听一下,哪里可以弄到软钢丝绳。”
“你要这个做什么?”易解放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
“我发现一头野猪经常跑我炭窑里去取暖,如果能弄到钢丝绳,我想把它捉了。”他扒了一口面条回答道。
易解放想了想,问冯月芝:“你们厂里,有没有他说的钢丝绳?”
冯月芝坐在火盆边上:“钢丝绳肯定有的,不过是不是他说的那种软钢丝,我不清楚,等一会儿去了厂子里,我问一下机修组的张二毛看看。”
唐哲连连道了谢,易解放摆了摆手,说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去,如果中午之后回去,就到家里来吃饭。”
唐哲已经在他家吃了一顿早餐,哪里还会来吃中午饭,要是传出去,还真把他当成守嘴狗了。
“不了,易叔,刚才又有人订了炭,明天一早我再送出来,如果能找到,麻烦帮我买一截。”说完,就准备掏钱。
易解放忙挡住他:“有也是厂里不要的旧东西,不值钱,要是没有,你也不要怪我们。”
唐哲忙说:“不会,不会,那我先回去了。”
今天卖了炭之后,出了小区大门,路过国营饭店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在卖油香粑,用大米和土豆磨成浆,再加上炒好了的红豆,倒在模具里之后,放油里炸,炸得金黄,吃一口,外焦里嫩,回味无穷,最重要的是,这年头,谁的肚子里都没有油水,这种用菜子油炸的东西,在没有肉吃的情况下,能够吃上一个,也好比吃肉一样香。
他虽然在易解放家吃过面条了,但是想到家里的父母和妹妹都还没有吃,便花了两毛钱,买了十个油香粑,用火纸包好了,放在箩筐里。
买好了油香粑,家里暂时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买的,便直接回家了。
县城的海拔只有四百多米,太阳出来之后,雪上的冰很快就融化,走到巴山溪,两边山崖上挂着硕大的冰柱,他不停地抬头观望,这种地方,在太阳的照射下,稍不注意,就会有冰柱掉下来,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虽然公路在五几年的时候就已经修通公社,整个县城也没有几辆车,更不说公社了,这种山区不适合机耕,拖拉机这种,全公社只有一台停在公社院坝里,或是领导有急事的时候,才会启动。
当然,曾经在修八家堰水库的时候,这台拖拉机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而且,绕着公路走,同样面临着二道水那一串冰挂,以及多绕十几公里的路程。
还没有到中午,他就已经快进村了。
在村口,看到前面一个衣着单薄,全背着背篓,坐在路边一边发抖一边抹眼泪的申二狗。
申二狗是八家堰大队申家岭生产小队的人,原名叫申建军,家中排行老二,老一辈为了好养活,给他取了一个贱名,叫二狗。
虽然他好养活,但是他老汉却死得早,在他才三个月大的时候,挑柴去二狗的外公家,不小心摔下山死了,等他四五岁的时候,日子更加难过,他妈妈也丢下他和姐姐,改嫁到了松县乌镇上,从此再也没有联系过。
更重要的是,他家的成份不好,他公(爷爷)申猴子参加过国军,虽然打过鬼子,毕竟是那边的老兵痞,在队里不被待见。
申猴子的本名叫申厚植,因厚植和猴子音相近,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申猴子,渐渐年轻一代的人都忘记了他的本名。
唐哲在大队放电影之前,也见到过几次申二狗的爷爷申猴子和他婆任桃仙俩口子被唐自强一干人等押着,站在台上,头上仍然会带着一顶废报纸糊的尖尖帽子,五花大绑了被批斗。
后来,任桃仙在一次放映电影后,被人发现死在了村子下面的一个小水潭里,那个地方,现在就叫桃仙塘。
从那以后,唐哲再也没有见到过申二狗去看过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