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年我就不回家过年了。对不起,妈……”
“当然!你儿子可是云海大学的高材生,区区一个小工厂,三两下就能救活了!”
“嗯,新年快乐。”
家属大院门口的小卖部里,陆鸣缓缓放下话筒,出神地看向大院门口。
空地上,秦振华正在组织发放年货,长长的队伍从门口一直排到了大院深处。
钱仲良准备的年货品种齐全,不仅有米、面、油、冻鱼冻肉等食材,还有布料、糖果和水果。
这些年货质量上乘且实用,而且价格都不算高,很符合陆鸣的心意。
工人们先是提领年货,再从秦振华手里接过200块过节费,在孙平的指挥下签字确认,随后一家人或是用板车,或是用扁担,或是直接肩扛手提,把大箱大箱的年货运回家中。
领到了年货的工人们沿路走向队尾,不时与相熟的工友说笑几句,展示一下年货的品种份量,引来一片羡慕期待的惊呼。
欢快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家属大院,把原本萦绕在大院上空的愁云惨淡清扫一空。
看着这一幕,陆鸣的嘴角不禁微微上翘。
就在这时,他看见高虎推着一架轮椅,扶着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妇女缓缓走来。
三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和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姐弟二人已然恢复了活力,正愉快地说笑着。
正是被陆鸣等人救下的高洪一家。
远远看见陆鸣,刘芸立刻催促高虎推着丈夫上前,深深地朝陆鸣鞠躬下去。
“陆工,前些日子是我糊涂。多亏你和大家帮忙,否则我真是对不起这两个孩子……”
陆鸣赶忙搀扶,“婶子别客气,谁这辈子还没有个想不通的时候呢?人没事就好。如今厂子是师父做主,今后断不会欺负咱工人,等您身体利索了就回来上班吧!”
刘芸激动地连连感谢了几句,这才带着一家人朝大院走去。
目送高家人远去,柜台后的胡老板发出了由衷的叹息。
“能得陆老师贵人相救,高家人有福气哟……”
陆鸣笑着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放在柜台上。
“都是工友,应该的……”
胡老板赶忙拿起钱往陆鸣手里塞,“欸!可不敢收陆老师的钱!我老胡好歹也是从厂里退休的,您这不是埋汰我嘛!”
“一码归一码。”
陆鸣坚定地按住了他的手,“对了,胡老板,听说你女儿是县里的会计?你看能不能帮我说说,请她找几个信得过的会计朋友用业余时间帮厂里处理一下账目?当然,厂里会按市场价给工钱的。”
胡老板赶忙摆手,“什么工钱不工钱的……那妮子多少也算厂里的子弟,能给厂里做点贡献是她的福分!她要敢不乐意,我打断她的腿!”
陆鸣哈哈一笑,“胡老板,现在是市场经济,讲究一个劳有所得,不兴你那老一套了!”
胡老板脸色一肃,“劳有所得不假,但也不能一切向钱看不是?陆老师你一个外地大学生都能勒紧裤腰带领着咱救厂子,她一个吃厂里饭长大的丫头,怎么就不能替厂子出份力!”
陆鸣一时语塞。
来自二十年后的他习惯的是商业社会拿钱办事的那一套规则,对胡老板的老旧思想本该嗤之以鼻。
但是看到这位退休老人那认真的眼神,他偏就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来。
那种来自共和国初创时代的无私奉献精神尽管已经像泛黄的黑白照片一样陈旧,却依旧闪耀着华夏民族特有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让陆鸣莫名地生出了信心。
有此精神,区区崧下不足平也!
他没有再推辞,只是笑道:“那我就不推辞了。等厂子缓过来,工钱一定补上。”
见他转身要走,胡老板叫住了他。
“陆老师,厂子……还能活过来吗?”
陆鸣脚步一顿,旋即扭头一笑。
“能!一定能!”
……
除夕夜。
星火厂的家属大院里肉饭飘香,家家户户都是欢声笑语。
鞭炮声不时从远处传来,仿佛在为这欢快的气氛伴奏。
秦振华家里,三十多名技术骨干把两张圆桌挤得满满当当。
桌上摆着丰盛的年夜饭。
肥膘足有一指厚的扣肉,浸透了暗红酱汁的红烧鱼,透着浓郁油脂香的老母鸡汤……
桌旁三十多条汉子眼睛都绿了,响亮的吞咽声此起彼伏。
这个年代的华夏虽然粮食生产上来了,但在岚东这样的贫困县,饥饿的阴影依然笼罩在许多人头顶。
面对饥饿时,城市贫民往往比农民更无力。
毕竟在乡下有时还能靠抓鱼虾挖野菜来补充食物,在城里若是没钱就只能去啃电线杆子!
星火厂已经连续亏损了三年,工人工资都没法按时足额发放,所有人都过得紧巴巴的。
即便是有些积蓄的家庭,平时也不敢全吃细粮,往往要掺着红薯土豆一起吃。
这些东西不仅没油水,而且吃下去直刮肚子里的板油,壮劳力哪怕吃上几碗也往往没过多久就又饿了。
至于菜蔬更是单调,哪怕春夏时也只能弄些韭菜、豆角、茄子之类的便宜蔬菜下饭,到了冬天更是只有腌菜。
哪怕是过年,能割两斤肉买上一条咸鱼的,都已经算得上日子不错!
甚至直到十年后,岚东县还有做“摆鱼”的习惯。
就是在过年前买上一条鲤鱼,用盐重重腌过后在年三十做成菜,此后每逢招待客人时端出来摆在餐桌中央只看不吃,一直摆到元宵节过完,只为讨个“年年有余”的彩头。
本地人去亲友家拜年时都会自觉地不朝那盘“摆鱼”下筷子。
不过每隔几年总会传出类似的笑话,大体就是某家的外地亲戚上门拜年误食“摆鱼”,结果食物中毒被送进医院。
而如今,这么多肉菜就这样摆在眼前,油汪汪的香味直往脑壳里钻,看得众人眼睛都发绿!
大家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奢侈的席面了?
这叫人怎么能忍得住?
见众人都垂涎欲滴,秦振华也不摆谱,大手一挥就招呼开吃。
三十几条汉子欢呼一声,纷纷举筷夹菜。
颤巍巍的大肥肉入口即化,略一咀嚼暖洋洋的油脂便下了肚,香!
肥嫩嫩的草鱼肉软烂弹牙,滋味浓厚的酱汁让人口舌生津,更香!
再来一口漂着厚厚油脂的鸡汤,混合着复杂滋味的鲜香入喉,暖洋洋的仿佛把全身四万八千毛孔都冲开了一般,让人飘飘欲仙!
美食下肚,众人自然而然地就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欢声笑语伴着蒸腾的热气袅袅上升,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色彩。
陆鸣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席间,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切。
蓦然间,他的精神仿佛抽离了肉体,看到了前世此时这个房间里的场景。
那是一片昏暗、死寂、充满绝望的灰色。
就像垂死者望向这个世界留恋的眼神。
悚然间,陆鸣猛地惊醒。
眼前充满欢笑和喜悦的色彩,渐渐洗去了那片令人绝望的灰。
他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重生半月,他总算让命运的河流稍有转向,让师父师兄和工友们避免了最悲惨的结局!
就在这时,秦振华突然站起身来。
“菜吃了一轮,肚子里都有点货了吧?那就听老头子说两句!”